叶溶想,他不能再挣扎了。徒劳,自取其辱,寡不敌众,索性咬了牙闭了眼,就任那巴掌拍下,一阵阵,一下下。
“爹,不如权且记下这顿打吧。若真为给帮里兄弟们讨个公道而伤到二弟,反让帮里这些兄弟们愧心了。”楚耀南开口为叶溶求情,他想父亲心里是高兴寻回儿子完成多年有儿子传宗接代的夙愿。
秦老大意犹未尽。
“是呀,大哥,大哥息怒……大哥寻回儿子,兄弟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阿力看了楚耀南的眼色忙领众人上前规劝,抢下叶溶背去上楼。
“要不是老兄弟们求情,老子今天打不死他!小兔崽子的,看日后好好教训你,一天三顿打,就板过你这倔脾气!”
秦老大坐在虎皮椅子上悠然掸掸手说:“饿着他,绑他到老子书房里饿着,直到他开口叫爹!”
“看看大少爷想吃什么点心,仔细伺候着。”三姨太吩咐下人。
秦老大忽然灵机一动吩咐:“那个,今天隋老二店里送来的普乌坊的酱鸡屁股,还有我藏的那瓶三十年的剑南春酒,拿来,送到我书房去。我和你们大少爷父子喝两盅。”
叶溶是从楚耀南身边被抬走的,如砧板上的鱼不安分的挣扎着,那衣衫不整的样子委实狼狈。楚耀南看到叶溶不屈的目光中满是愤恨,令那张清俊的面颊显出几分野气,张狂的,在囚笼里焦躁徘徊。他忽然想,是不是叶溶看他也觉得他在囚笼里,而自己只不过在囚笼外不肯进来罢了。
六姨娘掩了口贪婪地望着叶溶,咯咯地笑了打趣:“这孩子,都到这步田地还闹呢,也不怕羞了,可不如南儿乖巧。”
走过楚耀南身旁幸灾乐祸逗趣:“看,比下去了吧?”
楚耀南强扮笑脸故作懵懂问:“比什么?比游街示众吗?六娘想看,我还不屑得脱呢。”
说着近前几步随行着为叶溶拉下一截翻卷的衣襟,奚落道:“你安分些,这楼里阴气重,别被蜘蛛精给看光了去。”
十二姨凑来,挺个肚子作出干呕状,怅然地望着叶溶被抬走的身影,唉声叹气。
六姨娘气她说道:“怎么,被人‘劫糊’了去?”
“啐!”十二姨不服道,“山沟儿里来个野婆娘,拖拉个野小子,就登堂入室当太太少爷了。看看那教养,还不如我们南少一根小手指头。”
楚耀南不无尴尬,替他解嘲说:“十二姨不愁的,若是再给耀南生下个小弟弟,照样的风光无限。你看看,谁说老爷子命中无儿,这一下子就是两个,或许真是招来三个四个的都可能呢。”
待众人没趣地纷纷议论着散去,楚耀南孤零零地立在夜色茫茫的露台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绸衫吊带裤,冻得发抖,却不忍转身投入那灯火辉煌暖意融融的宫殿里。一夜间,仿佛这座宫殿变得陌生,明亮的玻璃窗下,望着屋内温暖的壁炉,冻得瑟缩的小乞丐就是他。仰起面颊,冷雨袭面,冰凉的雨滴反令自己清醒。这一切不过是迟早,只是来的过于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不曾交手就注定惨败。楼下庭院里传来仆人们惊喜的喊声:“打赏了打赏了,老爷得来两位少爷大喜,每人赏两块儿光洋吃酒,两块光洋呢!”
“哪,哪,哪里拿?”
“哎呦小心,这是刚为老爷热好的鸡屁股。”
“酒,小心酒烫手,领赏又不是去抢钱!”
“明早帐房去支去。”声音渐渐跑远,一片喜气洋洋。
暗夜无光,只点点滴滴的冷雨扑落在面颊。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虽然坚信自己二十年来在秦府的身份无可动摇,他堂堂楚大少岂能是两个野孩子所能取代地位的?只是那“血亲”二字如座大山般沉重紧紧压着他难以喘息。血亲,又如何?爹爹的亲生骨肉,不过是血液里有着秦家的东西,可是就那两个小子,一个奶油一团,嗲声嗲气油头粉面;一个愣头小子鲁莽任性,怕是难成大器。他深吸口潮冷的空气,从胸臆中长长吐口郁气。
“耀南,怎么在这里?”一个声音,楚耀南回头,见是师爷费无用,笑容可掬的掀帘推窗走出。
费无用是他开蒙的业师。六岁那年,父亲牵着他的小手,将他和一把竹戒尺交在这位才华横溢的前清举人手里。他多年来对费先生执弟子礼。
于是他躬身礼貌地问候:“先生,您也来这里透气?”
“屋里有些闷,出来透口气。”他说。
费无用仰头深吸口清新的空气,忽然回头望他问:“哎,南少呀,那年,你八岁那年,也是躲在了露台上吧?那还是,天津老宅的露台,阖府上下天翻地覆的也找寻不到你,费某就说你不会跑出那个宅子。果不其然,我在露台寻到了你。喏,就缩在墙角。”
楚耀南笑了,摇着头自嘲地笑笑:“那时候,顽皮,玩火,险些把宅子点燃。老爷子恼了,那顿好打,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多亏您那个电话救了我。”
“于是你就逃到露台?怕你爹接着打?”
楚耀南摇头,频频摇头,俊俏的面颊因那抹落寞的神情更惹人怜惜:“怕他动了气,寒了心,扔了我去街道上做小乞丐。”
“老爷那是气话。”
“耀南晓得。”
“记得我寻到南少时说的第一句话?”
“先生说,你躲在这里总不是回事儿。躲一时,能躲一生吗?”
“哎,南少呀南少,这争霸江湖可不是后宫争宠,慎思,慎思。”费无用一句点拨,楚耀南只望着他的眼,感激地抱抱拳受教匪浅。
11、父子对饮成三人 。。。
空荡荡的书房,当中一茶案上摆了一把酒壶,四只酒盅,更有一碟子油亮的酱鸡屁股。
叶溶被五花大绑在贴墙的一张卧榻上,奋力挣扎。
“蜂腰窄臀的,难为你生得这么好。前些天日本商人请客,有道名菜,就是把鱼生片放在赤身的美人肌肤上,去夹食。秀色可餐。你看,老爷子酒菜都摆上了,若是拿你当道佐酒的菜,哥哥岂敢忤逆他老人家,败了他老人家的兴致?”楚耀南奚落地说,尝试着接近这个弟弟。
“少说废话,为你六爷提上裤子!”叶溶毫不服软。
“啧啧,青道堂威风八面的神枪小溶哥,怎么你还在这里晾肉?江湖人传扬出去如何见人?”
楚耀南鼻头一翕,笑着打量他频频摇头。叶溶颀长的身材,紧实的腰身紧拢在脊旁,透出江湖男儿的体魄,淡茶色肌肤透出光泽,青春朝气。他就如此笑他,眸光如小手戏弄在他肌肤上逡巡不定,嫉妒气愤。如擒住一偷吃去他碗中食物的小贼,愤恨而无奈,总不能将他开肠破肚。
他拾起旁边桌案上的药膏,用食指挖出一块为他涂抹,沉沉的声音恫吓:“你这性子,日后少不得的吃生活。稍后老爷子过来,你嘴乖些,服软认错叫声爹,里子面子就都有了。”
叶溶突然说:“楚耀南,咱们谈笔交易可好?”
“除了让小爷松绑放你逃跑,其他的事,都可谈。”楚耀南毫不犹豫地答,低个眼依旧去挖那药膏。
“放我回青道堂,我会带走我哥和我娘。”叶溶说,“秦家就只你一个儿子。”
楚耀南只剩苦笑,“风动疏竹,风过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潭不留影。妙,甚妙。只是楚某忠孝当先,岂敢背主谋乱?”
楚耀南冰凉的手指滑过叶溶伤痕累累的肌肤,粗糙的皮刮得叶溶周身一个瑟缩,咬牙“嗯”了一声,深抿薄唇。
“疼吧?我告诉你,老爷子打你这几下可是手下留情,挠痒痒般。你知道老爷子平生最大的癖好是什么?女人、打人。每日不打人,他就手痒痒。府里这些姨太太经常让他吩咐了跪一排,脱了衫子打通堂,景象蔚为壮观,亘古奇闻。以往嘛,这秦府里就我一个‘儿子’,不管真假,挨打时是首当其冲的。像狗一样,被打得满地爬,十天半月下不来床是家常便饭。十多年,都是如此过活的。今年大年初一,老夫人带我去烧香抽签,就说是个上上吉,说‘苦尽甘来’之兆。我就寻思,我苦吗?秦府的少爷,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我苦?如今总是明白了,原来是你小子来替我受苦,你说我能放你走吗?”
楚耀南说得绘声绘色,声音极低,就在叶溶耳边,自得其乐。
秦老大带叶沛进屋,打量一眼给叶溶上药的楚耀南赞许道:“兄友弟恭,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叶溶趴卧在贵妃榻上,被绑缚在那里无法动弹。耳边推杯换盏的声音,秦老大的哈哈大笑,楚耀南的迎合,更有吧唧吧唧的咀嚼声,秦老大咂嘴啃着鸡屁股津津有味,不时招呼叶沛说:“儿子,来,吃,多香呀。”
吮吮油腻的手指再瞟一眼绑在贵妃榻上叶溶,就更觉有趣。他咂口酒,快意地长吸口气对叶沛说:“儿子,你可是看到了,爹的规矩,乖乖听话的,赏鸡屁股吃;不听话的,就赏藤条子吃他的屁股。你记下了?”
叶沛本来对那油腻恶心的食物避之不及,再看一眼绑在榻上的叶溶身后青肿起如馒头的伤,绿豆糕才塞进嘴就想吐出来。再听了父亲的吓唬,慌得胡乱点头如鸡啄米。
秦老大油花花的手抹抹嘴,信步走去了贵妃榻旁的叶溶。
“爹!”楚耀南一声嗔怪,却挡不住秦老大嬉笑前行的脚步。
叶溶费力的将脸挪去内侧,手脚都被缚住,挣扎徒劳,反更是出丑。
秦老大仿佛欣赏杰作一样,油花花的手在他紧实的肉上拍了两下,啪啪作响。他笑骂道:“还真有股拧脾气,可惜你爹比你脾气还拧!”
叶溶微动了身子,咬紧牙气得头顶冒火,又无可奈何,只得任他摆布。
“臭小子,饿不?还犟呢。这小胳膊肘你还拧得过大腿呀,说给你哥哥听听,屁股上什么滋味呀?”
叶溶内火上拱,冲到胸臆又被强压回去,头脑还是一片混沌,仿佛一场梦,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