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帅在座椅里面轻巧一转,笑道:“很好,这次军部例会之後,你应该明白为什麽我拦著不让你上交那份关於建设新的机动部队的申请了吧?”
“明白,现任政府决定精兵减政,裁军是大趋势,只是我没想到会来的这麽快。”江扬叹了口气,“虽然裁不到我们头上,但扩张案至少都要延後几年了。”
“对,难得这次上议院也同意。如今的世界,谁会愿意战争呢?”江元帅回答,“裁掉的是最弱的,拆掉的是最让人不放心的,飞豹团已经被拆过一次,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就是致命的。”
“会裁掉的,应该是第四军吧。”江扬站累了,就走去父亲的咖啡机那里,倒了半杯咖啡,“自从十年前战败之後,他们就一直没有恢复元气,现在还算是老师手下的一个乙等军吧?”
“人员和装备的确都是第四军最弱,但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弃这片江山吗?这麽多年来,他们仍然非常独立,从未把自己当成集团军的一个组成部分。” 江元帅自然地把杯子推过去给江扬,冷笑,“第四军军长彭燕戎上将出身太好,武勋却远不及杨霆远上将,为人向来苛刻凉薄,好忌恨,并不是一个君子,因此不到必要时刻,我不希望你和他正面交锋,因为人不可能每一次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江扬知道父亲低调谨慎,分寸极强,父子之间说话向来都是点到即止,像今天这般说的透彻,是从来没有过的,可见事态之严重。联想到那几次死里逃生,他心下已经雪亮,当下不露声色,只是问:“他们应该比我们其他人更需要武勋,他们抢了维和的任务?”
“明天会正式征集你们意见,不过只是个形式。”江元帅敲敲手边一张红头文件,说,“我已经跟霆远谈过,他也同意支持第四军的要求,算是让步求和,以後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
“老师也会让步?”江扬皱眉,他仔细地看著桌上那些报纸,然後挑出其中分量最重的七八家,说,“这几个,仿佛……”
江瀚韬轻轻一拍桌子:“知道就好,多说无益。等正式的文件批下来,如果要你协助,你不要又来我这里闹。”
江扬毫不退缩,立刻说:“那要看他要什麽……”
江元帅侧头看著儿子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抿了口咖啡才笑道:“我想他们不至於指名要苏朝宇,好吧,除了苏朝宇,别的人你不许来闹。”
江扬的脸又红了,他愤愤的小声嘀咕:“老狐狸啊老狐狸……”表面上却义正词严,接著问:“不知道可不可以提交报告,建议国安部加强高级军官的隐私安全保卫工作。”
“这个我会吩咐凌易找人提案,你这次妥协到底有多大分量,等下次军部例会就会有结果了。” 江元帅丝毫不以为忤,却随口恐吓:“这两天不许出门,在家里好好思考你的错误。”
江扬笑著敬礼,要是前些年他可能真的会每天写一份检查交给父亲,而现在他已经知道,这只是虚张声势地希望自己在家里多住几天而已──不能让爸爸知道,其实,自己已经渐渐喜欢上了住在家里的感觉呢。
3(偷情)
“我们希望看见一个干净安静的结果。”程亦涵的第28通电话,已经说到口渴,“衡量标准,由首都风纪委员会和贵报协调。纸面上关於江扬中将的这些不正言论,我们会派专人监督清改和致歉的全过程。”江扬的通路红灯一闪一闪,程亦涵赶紧挂掉了这个已经被吓住的社长的电话,把一份《娱乐在布津》的特别增刊扔在一边。
“辛苦了。”
“哪里比的上您。”程亦涵颇为讽刺地堵了一句,想想又觉得不妥,只能叹著气说,“已经有3家中型报纸在我的逼问下承认他们收到了匿名邮件,内容就是关於杨霆远、华启轩两位长官的私人生活和最近一次的出行计划。”
江扬的後背莫名凉了一下:“群发?”
“对。”程亦涵的手指敲著盛了半杯咖啡的纸杯,“我让慕昭白追查了一下服务器,在一个不知名的岛国,岛上的人口一共只有350。”
江扬苦笑出声。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挑衅,但是事实证明,此次狗仔队的风波不会那麽快就平息了。那天走下车的时候,江扬能感觉到空气中有种独特的气氛,仿佛是猎人在腐叶里长长埋伏之後终於看见肥美的锦鸡而发出的急促的呼吸,也仿佛是上帝之手随意搬弄版图的快感,他不安极了,所以才在随後的一系列活动里表现出了和以往不同的风格。事後,杨霆远和华启轩都曾打电话过来慰问“英雄”,同时抱怨家里不敢开窗的後果。被迫把苏朝宇送走避风头的江扬觉得稍有宽慰,原因让人脸红。
这个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头一次感觉到了对未来的恐惧。他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了元帅,那麽,他是否还有勇气拉住苏朝宇的手,在办公大楼的转角处,响亮地给他一个亲吻;他是否能够做到像他的老师这样,在後视镜里和情人交换著信任的目光,把油门踩到底;他又是否敢在闪光灯和话筒前,从从容容地说出他的爱呢?
江瀚韬元帅的第一副官、布津帝国首位女首相江夫人的嫡亲弟弟秦月朗从来是没有奢望过能够向外人从容地说出自己的爱的,他痴恋的人早就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妻子虽然不是十分的美丽,却相当斯文贤淑──江元帅的亲卫队队长卢立本上校夫妇的生活幸福美满,堪为帝国中层军官的表率。
此刻秦月朗正躺在他自己的床上,他的副官官舍是元帅府里面的一个小院子,位置很偏。元帅府是江家的祖产了,几经翻修,他这里还是那种石头修的老房子,宽敞厚重,冬暖夏凉,外墙都爬满了爬山虎,还围著灌木,都是月季,一年有六七个月繁花似锦。院子里有几棵老树,一棵月桂一棵丹柿,还有石榴和海棠,都不大高,花香果香从不断绝,亦丝毫没有影响二楼露台的视野,院子里的青石板路每天都有勤务兵来打扫得一尘不染,秦月朗养了两只纯白的鸳鸯眼波斯猫,相当活泼,每天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看起来绝对是一片祥和,好像比谁都幸福的样子。
房间里也是一色的硬木家具,布置得极有格调,走进来就会幻想主人的绝世风姿,只不过此时卧室的床上却相当凌乱,秦月朗搭著被单躺在床上,目光迷惘。右手抚胸左臂平伸,手指紧紧抓著床单──那里还依稀有离开了的那个人的温度,可是他已经走了。
床头柜上一对珐琅彩的瓷盖碗,亲亲热热地抵著头站在一起,凭它们的品相和价值进博物馆也不嫌过分,可秦月朗却只拿来喝咖啡,此刻杯底都是咖啡的残渣。旁边立著一支裹著冰袋的柠檬味纤维饮料,底下压著那个人的便条:“醒了先喝这个解暑,二楼的小冰柜里有给你煮好的莲子羹,还有牛奶,睡前别忘了喝,安神的,比伏特加有好处。不是小孩子了,要自己照顾自己。卢立本。”
秦月朗看了几遍,中规中矩的字体,总能让人心里有种暖洋洋的踏实感,可是这却只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幻觉罢了。几年前还可以说是年少轻狂,可是现在……
以优雅潇洒著称的秦月朗觉得头疼欲裂,他把条子用打火机烧了扔在废物筒里,又把咖啡的碎渣一股脑地倒了进去。昨夜纵情过度,腰酸背痛,正值假日午後,还是继续睡觉的好,免得想起那个天没亮就悄悄离开的情人,又徒然惹自己难受。
天不遂人愿,门铃永远响得那麽及时,秦月朗懒洋洋地打开了可视对讲门铃,看到江扬正笔挺地站在门外敲门,一只猫正高兴地围著江扬喵喵叫。於是秦月朗也不说话,直接按了开锁键。
江扬快步走进房间里去,毫不客气地从一楼厨房的冰箱里搜出两个橙子和做好的柠檬冰块榨果汁,做好了就倒进水晶杯子里,一面端上楼一面说:“爸爸让我找你拿最近十年的海岛战略资料,我懒得打电话,也正好过来要点你新弄的桂花酱……”走上去却愣住了。
秦月朗已经挣扎著起来了,身上随便披了条睡袍,平时在家里也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的,而胸口的红印子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是非常明显,他正把整张床单扯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屋角的收集筐里,听到江扬上来,就转身过来,端了一杯柠檬橙汁,又踢过一只毛绒绒的团凳给江扬坐:“资料我一会儿发给你。现在哪有空弄桂花酱?前天倒是艾菲嫂子替我做了两罐,都在楼下冰箱里呢,你赶快拿走,千万别让你亲爱的弟弟妹妹惦记著,我可受不了他们俩来闹。”
江扬很少看到秦月朗如此形容邋遢,何况这屋子里的旖旎气息如此浓郁,他这几年也算是已婚人士,自然相当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麽,他不由皱眉:“你和卢立本上校……”
4(假期结束)
秦月朗眉毛一挑,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却只是低头灌了一口果汁,侧头一笑:“哪,你又来了。”
“你这麽聪明个人,何苦要给自己罪受。”江扬少年时候并不知道这个总是一派优雅飞扬的小舅舅为何目光里总有一种沈郁,後来自己有了心爱的人,才明白那目光里的彷徨和不由自主的恐惧,不想沈沦不能沈溺却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就像现在,秦月朗侧著头望著窗外,高高的大窗子阳光明媚,透明的白窗帘随著微风轻摆,他静静坐在树影和布影里面,嘴角有笑容,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是极没有进取心的,偏巧他也这样。我们一起长大,有十几年吃住都在一起,彼此就像对方的一部分,我离不开他,他大概也离不开我。如今这样也没什麽不好的,他来了,我们就好好快活,他不来,我便过自己的日子,美食美酒美女,人生有的是选择,我不像你那样苛责自己,无论什麽时候,总是会自己找乐子的。”秦月朗说著又去揉江扬的头发,笑眯眯地说,“不怎麽在一起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