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文件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去,一路上目不斜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传说蓝色是自然界色系里变化最多的色彩,果然。
苏朝宇昨晚被秦月朗慌张送上了飞机以后,就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一来是伤疼得厉害,二则因为他担心这种程度的“背叛”会让江扬,这个年轻的基地指挥官、自己的爱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家法是隐秘的,是江扬和苏朝宇交流的最初方式,尽管令人憎恶也略显霸道,但是不到迫不得已,苏朝宇从来不把这件事情向外乱说——告诉齐音那次是拯救了私闯迪卡斯这件事本身,而这次,苏朝宇自己都不确定,此行为本身对局势到底有多大的助益。
尽管,江元帅很明白地说了:“有的方面,我比你了解江扬。”
尽管,秦月朗更严厉地说了:“这是不能输的游戏,让我不厚道地问一句,如果分手可以让江扬健康快乐的活着,你怎么办?”
苏朝宇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在空旷机场的夜风里,清晰出口却又被吹散飘开:“那就分手。”
空乘好几次注意到了军装的苏朝宇在座位上一头冷汗,不时递过来毛巾,而苏朝宇只是一次次要求添咖啡,纸杯在小桌板上摞了高高一叠。他降落的时候,首都机场已经是晨光荡漾,各色赶早会场的商人拖着黑色的公务箱来来去去,高跟鞋的小秘书穿着职业装跟在身后,也有手捧指南的旅游者蜷在大厅里休息,快餐店的油炸食物飘散出千篇一律的香气。只有苏朝宇看来单薄,一身低调的军装,一只公文夹,没有行李,甚至没有花花绿绿的各种消费卡。他摸出一直随身多年的黑色皮夹,在冗长的队尾站定,却很快排到了柜面,服务生背后有一对白色的天使翅膀,职业性地微笑、橘色的眼影都那么新鲜:“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苏朝宇很饿,可是他说:“咖啡外带,不加糖奶。”
他捧着大杯的咖啡坐在出租车后座上,不顾烫,大口喝。
有一个声音说:“你是我唯一的翅膀。”
苏朝宇使劲摇头。司机从后视镜里怀疑地看着,若是一个吃多了违禁药品的坐在车上,吐得一塌糊涂还是消失,万一死了的话……
这次换了一个坚定熟悉的声音,江扬说:“生死相随。”
苏朝宇的眼泪滚滚而下。
当天上午,若不是因为站在首都军事委员会下属的风纪检查组专用办公室里,苏朝宇一定觉得自己要被强暴了。虽然写诉状的时候,苏朝宇已经被勒令脱掉裤子,拍摄那些伤痕作为证据,但是此刻,面对一个冰冷空旷的房间和一个手术台样的东西,苏朝宇仍然觉得非常难受,自己是来告状的,不是来做小丑的。
按照规定,今天上午会有一个专门负责此类案件的官员和本周任职风纪检查组执行理事的至少6名军官一起先对苏朝宇做调查,然而,这种调查的第一步就是核对事件真实有效,此后才会给被告——或者按照风纪检查组的专用名词“当事另一方”发听证通知。
两名军医指挥苏朝宇脱掉裤子伏在类似手术台的平台上,然后用束缚带在一定程度上固定了他的手脚,尽管身上盖着一床军绿色的毯子遮掩,但是苏朝宇对自己的臀腿暴露在陌生人面前仍然相当抵触,就连两个军医在取样化验时候的窃窃私语就足够让他难堪到脸红了。
如果事件严重到需要多名医师判定结果的话,那么,参与听证的诸多军官成员是要一一检查判定报告的,像苏朝宇这样仅仅是被打到淤血的情况,大家本来是读读报告就算了,没人愿意去行使这种该死的监督权力,免得被受苦的小兵抓住裤脚哭诉。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同,当军医宣布完结果,主持会议的军官说“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去调查实际情况”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同时站起来要走进房间去——毕竟,这是江扬的杰作,没人不想看。
德高望重的江元帅的长子被人状告殴打虐待下属;江扬中将和爱将反目成仇;昔日海神殿英雄,却有令人难以言说的辛酸过往……每一条都可以成为军事、八卦、综合、时事、人物等各种报纸杂志电视节目的头条消息。当他们看见安静地伏在台子上的苏朝宇的时候,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四条分明的伤痕都隆起了老高,淤血呈现紫色,有一条伤被浅浅割破了表皮取了抽样做检查,伤痕的间距合理,都打在不要紧的部位,因此可以证明是有预谋的,而且被害人当时一定很老实,否则痕迹怎么会如此平整竖直。
有几个军官已经红着脸退了出去,慌张在自己的那份意见书上签下同意,剩下的一些人则半带好奇半带看热闹地留下,军医用平板的声调现场解释着相关的细节,每次不小心戳到苏朝宇的伤处,都让他疼得颤抖。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静静地伏在那里,被单遮住了让他脸红的身体,但是整个调查过程却让他的心绪的外衣被剥得一干二净。彻头彻尾地不尊重和屈辱让苏朝宇觉得在这间房里的每一秒都被老神仙无限制地延长了,他忽然很想听见江扬的声音,期待那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会大踏步走进来,用身体挡住所有令苏朝宇觉得难堪的裸露,然后把这些军官微笑着一一呵斥出去。
苏朝宇绝望地苦笑。
他的江扬不会这样做了。这次状告,对江扬来说,是最彻底的背叛,尽管秦月朗上飞机前说“放心”,尽管江元帅始终强调“信任”,但是苏朝宇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绝世名瓷,即使碎了再粘,也将永远带着那道会痛的伤疤,再也不美丽,再也没价值。
可是,谁能保证江扬不会伤心?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就是害怕江扬做不到彻底放手而不得已进行的步骤——既然他能违规去迪卡斯边境接应自己,就一定会在这场风波里第一个站出来护住自己——第四军是聪明的,这是江扬永远的软肋。
苏朝宇,苏朝宇!是江扬在连着叫他的名字,嘴角若隐若现的笑,眨眨琥珀色的眼睛。苏朝宇深呼吸,被缚着的手紧紧攥拳:江扬,江扬!我一直爱你。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苏朝宇痛呼出声。
有人温柔地掐了他的伤痕,臀上那条,用大拇指和中指。苏朝宇惊恐地回头,伪装胆怯地叫了一声:“长官?”
房间里已经只剩他一人,军医冷眼一瞥,就势出门。
苏朝宇没法完全转过身来,于是只看见身后的军官有一副笨拙的黑框眼镜,度数却很深,下巴三角区部位是细细的胡茬。那人象征性地问了几句“疼不疼”之类的话,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滑进苏朝宇的两股之间。
一阵颤抖,从头到脚,苏朝宇万念俱灰,觉得异常恶心,若不是为了遵守许给江元帅的诺言,他发誓自己会跳起来把这个人揍到没有力气动手指。大约是肌肉的颤动让对方更加放肆,那人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苏朝宇的臀部,然后捏起来一拧——冷汗立刻下来,苏朝宇觉得自己一定嚎得很难听,也正是这个叫声吓到了试图猥亵他的军官,那人慌张退了出去,临走前附在苏朝宇耳畔说:“很不错。”
苏朝宇真的快要吐了,喝了太多咖啡,又没吃什么东西,想到刚才的那些触碰他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鸡皮疙瘩一层层冒起来。没多久,军医走进来解开他,给他开了很好的药膏和免费的医疗卡,苏朝宇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冷,手腕也在颤抖,越是想快点穿好衣服却越是做不到,军医依旧是冷冷地瞥一眼,轻笑:“你不是第一个。”
苏朝宇十指交叉紧紧扣在一起,抵在墙上。雪白的墙上,苏朝宇看见江扬琥珀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眸。
江扬,江扬!
他在心里轻轻呼唤。
我一直爱你。
江扬到达首都之后,直接回了元帅府。代理总参谋长的秦月朗留守,还以“熟悉基地日常事务”为名,扣下了程亦涵帮忙。林砚臣仍然被若干调查员密切监视着,因此随行的只有凌寒。
回到家的时候刚刚过了晚饭时间,勤务兵们早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养胃粥和清淡的小菜,江扬吃得心平气和——他已经冷静下来,并且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一定有不得已的内幕,因此想回家问问。没想到父母带着江铭去了王室的宴会,大概要深夜才能回来。
“哥?”江扬的弟弟江立回来了。他比前两年长高了不少,现在只比哥哥矮一点,动作敏捷而优雅,举手投足间,已经隐有王者之风。
江扬打量着西服革履的弟弟,不厚道地笑起来:“万能的狐狸宝宝也有加班的一天,哈哈。”
江立哼了一声,就准备上楼去换衣服,江扬叫住他:“吃了晚饭没有?我叫人给你做?”
江立已经三步两步地冲上了楼梯,探头回答:“不用了,我有约会,马上就要出去。”
果然片刻便换了衣服出来,他摘掉了白天伪装成熟用的金边平光镜,换上了牛仔裤和长袖T恤,背着网球拍,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我去帝大,可能晚点回来。”
江扬皱眉,放下筷子挡在门口:“去找苏暮宇?”
江立舔着嘴唇笑:“去运动,免得发胖。”说着就要从哥哥身边钻出去。
江扬的搏击水准比弟弟高了太多,轻轻一扭一拽,就把弟弟按在了墙上:“咱家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立假装叫的很夸张,但勤务兵们都知道是两位少爷在闹着玩,都躲了,于是在身体上显然处于劣势的弟弟只能投降:“苏暮宇毕竟特殊,跟班上的同学亲近不起来,我也是帝大出身,算来是他们的学长,组织些比赛联络感情而已,你不要担心过度了。”
江扬用胳膊勾着弟弟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喂,你能不能送苏暮宇回家去住,顺便……”
江立何等聪明,早已听出了弦外之音:“你和苏朝宇师兄吵架了?他气得跑回首都来了?不会吧?”
江扬沉沉地叹了口气,放开江立,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