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想要我亲口认罪。
我做了一个孤独的梦,梦中的我孤身一人站立于一成不变的风景中,我曾经多次梦到这样的我,特别是离开西蒙之后。
毫无人烟的荒野中,寂静萧条,无垠的大地上只印着我的足迹。
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还是找不到人烟。
疲倦加速了我的消失,我发觉我的四肢逐渐化为尘土。
好舒服。
我叹息道。
像回到母亲的肚子里,被羊水温柔地包裹着。
我的大腿,我的胸‘部,我的脖颈。
在我还能思考的最后一秒,我意识到我最后的栖息地便是这里。
我入狱前的那一天,比伯警官继续和我聊天,只是不再是摆出审讯的作态。
“娜娜,有一种心理疾病叫性别认同障碍,我想你应该知道。”
是的,我知道。
这个名字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还告诉我,每个人大概就像一条莫比乌斯带,男女性别分别是带的两端,当遇到180度的奇迹时,两端能神奇地重合。
“A,我们辨别男孩和女孩,一般是通过生‘殖‘器,你有小鸡‘鸡,所以你是男孩子。当我们确认你是男孩后,便会给你买男孩子的衣服,男孩子的鞋子,男孩子的帽子。你爸爸会教你如何才能担当责任,成为一个男子汉。”
妈妈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卷发,轻声说,“可是,宝贝,别怕。这些没办法交涉到精神上。有些男孩子情感丰富,还是一个爱哭鬼,有些女孩子打架可厉害了,能揍哭两个男孩子。男女界限不局限于此,它不仅仅在于身外,你是男孩子,你可以做女孩子的事,你是女孩子,你也能做男孩子的事。我们不能控制它,因为总有意外。”
“宝贝,你便是可贵的意外。”
我是可贵的。
妈妈这样告诉我,A,你还小,无论你认为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你是A,是妈妈和爸爸的宝贝,这就是你。
当我还小的时候,我便是女孩。
小男孩可以穿女孩子的衣服,可是随着身体的发育,我不再被允许。父母知道我再无矫正的可能,便保护我不受伤害,尽量满足我的需求。
在学校里我穿着男式校服,和男孩子待在一起。
我和妈妈一起去买裙子,回到家后抱着纸袋上楼回房,我换上裙子,看着镜中的女孩,这才是真正的我,最初的我。
我叫娜娜。
我不喜欢我的阴‘茎。
我喜欢男孩。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女孩子的本能。
“杰克向你提出的性请求,恐怕是与你的性别认知不符的行为。”
比伯警官什么都知道。
“A,你是怪物,我忍受了你多少年,只有在床上被我干,你才他妈是个男人,”杰克冷笑道,“我射的精‘液全部都会浪费,你是一个残缺的女人。”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拿出男式性‘器具,想起杰克的情人,艾伦,曾经问我,“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为什么你还要扮成女人?”
因为杰克说喜欢我,喜欢这样的我。
我信以为真,以为他会给我想要的生活,一种遵循我的世界守则的生活。
他不仅骗了我,还用男式性用品这种方式羞辱我是一个男人。
有多少人被一个虚幻的谎言捆束了年岁,当我知道了杰克的谎言多么丑陋,已经没有勇气再开始新的生活。与西蒙分手之后,我心灰意冷,妄想把我还拥有的唯一的些微的感情投给杰克。
可是杰克不需要。
世上除了爸爸妈妈,没有人会安慰我,说我是可贵的意外。正如这个地球上如若缺少了某个人的存在,它还是冷酷地照常运转。
比伯警官带我离开昏暗沉闷的房间,路过一个转角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抽动着他可爱的大鼻子,沉声问,“你需要再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我望着转角尽头的大门,依稀能看见一小块花坛与几辆车,它们沐浴在日光之下,闪闪发光。
“不用了,谢谢你。”我诚挚地道谢。
“娜娜,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好奇。”警官伸手挠挠他的鼻翼以掩饰尴尬与紧张,“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有。
在大脑接收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我的心替代我做出了回答。
我依旧看着那扇大门,似乎期待西蒙能推门而入。
“有,我今年三十岁,只爱过一个人。” 我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易拉罐拉环,这是离开西蒙的第一天,我为自己戴上的。
“但是我什么都不会说,他永远藏在我的过去里。永远,我会保护他。”
直到我彻底与自由诀别,那扇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我庆幸西蒙只活在我年轻的时候,那时我健康而充满精力,绝对不是现在的光景,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茫茫度过的将近十年的时间,终日颓废,没有方向,心比肉‘体更苍老。
我不后悔与西蒙分手,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束方式。西蒙当时对我提出的要求,我实在无力办到。
他的要求等同于让我杀死自己。
至于我对西蒙撒的可笑的谎,是因为我知道我此生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噢,西蒙的妻子。
真美妙。
☆、西蒙
那是什么感觉呢,A?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脸上的凉意弄得我痒痒的,可是我不想去擦干。
夜深人静时,你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在想着明天的赴约。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发现你的秘密,你的被子是最后一层壁垒,保护着你不受伤害。
你犹豫是该穿裙子,还是为了不惹怒我而改穿牛仔裤。你轻声地告诉窗外的夜空,西蒙一定会原谅我的,他那么爱我。你以为他可以容纳一整个星辰。你决定穿裙子。
你经常这样祈祷,西蒙如果能爱上这样的我,我们一定会很幸福,所以请倾听我诚挚的声音,快让西蒙爱上我吧。
你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淘气地蹭蹭被子,仿佛那是我的身体,我的怀抱。
我们相遇的那天晚上,你决定冒险下一个赌注,以男孩子的身份和我交往,再考验我爱你的意志到底是有多坚定。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的考验结束了。你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广袤的夜空对你而言毫无作用,这可能是你唯一的一次爱情。
你感觉身躯快要被压垮了,上方正有什么东西压着你,因为你的心隐隐作痛,而那个东西正恰好压到了那儿。你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憎恶过自己的特殊,想彻彻底底地重新塑造自己,过普通人想要过的生活。
你想到你将来会遇上自己中意的女孩,和她结婚,等待宝宝的出生,做一个快乐的父亲,保护一个美满的家庭。“来世吧,”你叹息道,“下辈子,我就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了,我会爱上一个被世人允许我去爱的人,他也同样爱我。”
来世吧,就算不存在来世。
你向我提出分手是以生命作为裁决,因为我的行为像刽子手,一边乞求索取着你的爱情,妄想改造你,一边一刀刀刺向你,想要杀死你。
我们注定的错误是,不管我朝着你的方向走多远,通往你双眼深处的道路永远都没有尽头,我走不尽你灵魂的路。
我只能凭借我的感觉去感觉你的感觉。
毕业多年后,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再尝试一场新的恋爱,我谢绝了他们为我介绍的好意。
“我这里还有人住着。”我指了指心的位置,抱歉地笑道,“我想大概是永远。”
我记得我的爱人穿着围裙忙碌的样子。
我记得他回头看我时清爽温暖的脸庞,还有盛满阳光的双眸。
我记得课堂上他染上金色阳光的刘海。
我记得每一次约会时他紧握我的手掌的温度。
我记得触碰他双唇时泄露的甜蜜。
我记得他的笑容,他悲伤时苍白的脸色,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哭泣。
我记得我们共度的每一天,我们分开时的想念,我们藏着不让对方察觉的阴暗。
我会记住他的样子,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某个街头,某个书店,某个超市重逢,我要问他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