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君看到胭脂,落下了泪。
“原来这个牌子现在还在,绍钧,你送我这个,我真的很欢喜。”
女工午休的时间很短,沈绍钧和罗绮君还没来得及叙旧,罗绮君就被叫走了。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她曾经深爱的,现在已经老去的人。
“绍钧,我现在很好,不要担心我。”
她转过头轻轻一笑。依稀可见当年倾倒整座北平城的风姿。
“绍钧,能再见到你,我没有遗憾了。”
后来,王文轩和沈绍钧还是听老陶讲。
罗绮君在不久之后的一次批斗之后,上了吊,死了。
死前涂了胭脂,穿了一身她最喜欢的旗袍。
美丽一如当年。
她没有留下任何遗书,桌子上只摆着一盒没有用过的“美人”牌胭脂。
老陶走后,沈绍钧独自到厨房做饭。
隔着厨房,王文轩也能听到他那压抑的,痛彻人心的哭声。
1970年,沈绍钧和王文轩也被下放改造了。
王文轩去了五七干校,也算是文化部门,稍微轻松些。
沈绍钧被下放到城外的农村,和农民一起劳动。
王文轩每周末都做公交车,再徒步走到沈绍钧改造的农场。
看看他,给他送些好吃的。
下田的时间久了,沈绍钧的肩膀和手心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人也被晒得黑黑的。
看的王文轩很是心疼。
王文轩去找农场的干部,请求他说沈绍钧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能不能分给他强度较小的工作。
干部是个尊重知识分子的好人,他改让沈绍钧去农技站绘制蔬菜图谱。
沈绍钧学过好多年的油画,素描功底深厚。他绘制的不同时期马铃薯生长图真实精细,比照的照片还好使。
“文轩,你看我这张马铃薯画的怎么样?”沈绍钧兴致勃勃地招呼王文轩来看。
王文轩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过图来看。
“画的不错,”他又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真土豆,“你连泥点的位置画的都一模一样,可以了。来吃饭吧。”
沈绍钧还想再画几笔,但一想到王文轩好不容易才能来一次,他又不想画了。
“文轩,我们以后就来乡下生活吧。我原来还以为乡下有多不好,现在感觉比城里好多了。”
沈绍钧边吃饭边说。
“好,你觉得好就好。”王文轩自从沈绍钧改造以来,越发顺着他。
“我小时候就是在乡下长大的,老了能在乡下住,也是好的。”
在哪里住不是住,能有这人陪着,便是好的。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没什么盼头了,只希望这个运动那个运动能快点结束,他和沈绍钧能够过上舒心的日子。
王文轩在五七干校除了劳动,还负责样板戏的写作工作。
平日里和一些老知识分子聊聊天,喝喝茶,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逝世。
北京群众自发汇集到j□j广场,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悼念周总理。
4月4日那一天长安街人满为患,十里长街一片哭声。
王文轩特意在早上赶到广场,为总理献上花圈。
四万万同胞齐泪下,苍天也为之感动,落下了绵绵细雨。
“j□j”派出警察,战士驱赶,殴打围观群众。
还是有些群众不肯走,跪在地上痛哭,为总理送行。
王文轩只得先行离开。
他望着细雨笼罩中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在心里深切地说,
总理,您一路走好。
1976年10月。
中央粉碎“j□j”j□j集团。
标至着历时十年的“j□j”内乱从此结束。
张英被判入狱。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
王文轩和沈绍钧的“j□j”帽子逐渐被摘掉。政府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还亲自上门道歉。
俩人此时都已是六十余岁的老人了。
十年的时光,又有谁能来补偿。
还好人经历的事情多了,都是越活越看得开。
王文轩和沈绍钧打算搬到乡下去住,安享晚年。
他们看中了妙峰山下的一处民居。
小小的四合院,院子里可以养鸡养鸭,养花养草。
山上可以种果树,平地可以种庄稼和蔬菜。
俩人和老陶打好招呼,就搬到山里来住了。
每天早上都上山去打山泉水,顺便可以锻炼身体。
山泉水不像自来水,一开水管就汩汩的涌出。它是在山石里蕴藏了百年,一点一点地冒出来。只有最早进山的人才有资格品尝到它无比甘甜的滋味。
山泉滋润了茂盛的,幽深的森林。养育了山林里充满了灵性的动物。
山獐子,山鸡,松鼠,野兔随处可见,也不怕人,见了沈绍钧和王文轩还要停住呆呆地看上一会儿,它们一定是奇怪,这俩个老头子进山来干什么啊。
山中四时景致亦是不同。
春天是嫩黄色,嫩绿色。迎春花黄灿灿地开满山岗,向山中的动物居民们汇报春的消息。渐渐地,山上的树木都绿了,青葱青葱的绿色,鲜嫩可爱。
夏天就是五彩斑斓的了。野玫瑰羞羞答答地绽放,蒲公英洁白的伞瓣在风中越飘越远。树,绿的更加苍翠浓郁了。
秋天是黄色和红色。树叶先是变黄,嫩黄,金黄,然后变红,浅红,深红。红的可真好看,一点都不输给香山的红叶。
冬天也不是一片死寂。松柏穿上了深绿的外衣,在忍冬中为山林增添色彩。生命的一切活动,都静静地覆盖在深深的雪层之下,等待来年春天的再次绽放。
牵牛花是到处都有的,沈绍钧还会采下一大把花,编成花环,送给王文轩。
下雨后,腐烂的枯木上会长出大丛大丛的蘑菇。
秋天杏子熟了,老乡送给他们一袋子杏仁。
春天还有桃子,冬天有冻柿子,野味。
大山毫无保留地馈赠给人类它所有的珍宝。
山中不知岁月长——
开春的时候,沈绍钧总感觉下腹部有些疼痛。他以为是最近太累了,吃了几片止疼片就顶过去了。
渐渐地,疼痛频发,止疼片不顶用了。
沈绍钧就趁进城的时候去了一趟医院。
医生告诉他情况不太乐观,让他去大医院复查。
沈绍钧隐隐有了预测。
他又去了北大附属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肝癌晚期。
治愈的希望不大,与其花钱遭罪,还不如在家度过。
他的父亲前些年去世,就是肝癌。
沈家有肝癌的家族病史。
听到结果,沈绍钧并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痛哭流涕的悲痛。
他只是担心,他死了以后,王文轩一个人该怎么办。
沈绍钧取走了药。
回家后把药藏在床底下。
他不敢告诉王文轩,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日子一天天的过。
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沈绍钧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让我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只是不敢死去。
文轩,只有他了。
为了王文轩,他也要努力地多活一天。
中午的时候,王文轩在院子里炒菜。
沈绍钧坐在书桌前看书。
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沈绍钧整个人直挺挺的栽到地上,碰倒了书架,书洒了一地。
王文轩听到声音,急忙跑进屋。
沈绍钧痛苦地在地上抽搐。
王文轩扶起他,平躺在床上。
“绍钧,你吃哪种药?”
王文轩从床下拿出他藏的药。
沈绍钧用手指了一下。
王文轩喂他吃药。
过了好一会儿,沈绍钧感觉好多了。
王文轩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手心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沈绍钧不得不开口说:“文轩,你已经知道了——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告诉你。”
“绍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还有这些药,我也早就看到了。你要瞒我,我就装作不知道。”
可是现在,已经瞒不下去了。
王文轩哭着说:“绍钧,我们去医院好不好,说不定可以治的。”
沈绍钧艰难地伸出手,抚上王文轩的脸。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文轩,我不去医院了。我就在这儿和你一起过。”
王文轩泣不成声。
“好,我答应你。”
王文轩没有再哭过。
他每天陪着沈绍钧,说说笑笑的,跟平常没有区别。
俩个人都知道将要发生些什么,都很平静。
沈绍钧走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沈绍钧虚弱地对王文轩说:“阿宣,我想出去看看雪。”
王文轩给他穿好外套,围脖,手套,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雪下得很大。
像极了多年前北平城下的那场大雪。
“阿宣,你记不记得好多好多年前,下了一场大雪,我们还有阿英一起堆雪人,放炮仗。”
“我记得,好像还是春节的时候。”王文轩帮他拢好衣领。
王文轩被大雪眯了眼,这雪怎么这样大!
“绍钧,我扶你进屋。”
沈绍钧拽住他的手腕。
“阿宣,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的,对不起,我要先走了。但是这一辈子能跟你在一起,我很知足。”
他的瞳孔放大,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一一呈现,最后定格到那个夏天。
“阿宣,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未名湖畔见你的时候,你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好像画中人一样。我好像,就是那时候喜欢上你了。”
沈绍钧最后的表情是一个微笑。
僵硬的,停留在冰冷的脸上。
“绍钧!绍钧!————”
王文轩凄厉悲怆的声音回响在山谷中。
沈绍钧的后事是由老陶帮忙处理的。
自从沈绍钧死后,王文轩整个人都垮了。
老陶很担心他,想把他接回自己家住。
“不了,老陶,我就在这住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