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电梯,不管还有其他人搭乘,陆朝憋不住追问:「他现在怎麽样?是撞到哪里?撞他的人抓到没有?」
何毅品连眼白都不屑给予,只硬梆梆一句:「现在你最好闭嘴。」
幸好电梯很快升上最顶楼,剩下陆朝和何毅品两个人。一出电梯门,又有一名一线三的员警走来查问。陆朝终於意识到事态严重,就算是他看了就想砍的死帽子,也选择乖乖再交出身分证给对方登记。
只是。
陆朝忽然停止脚步,大脑慢慢冷静下来。他知道新闻报说秦直伤势稳定,看何毅品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太严重。那麽……要进去吗?
何毅品正走到转角,发觉陆朝没跟上。他一回头,看见陆朝愣神地站在原地,低著头迟疑的样子。
「你不是说要看,怕了?」
陆朝立即抬头看向前方,可惜一张口就梗住。他偏过脸,很不甘心的咬紧牙根,闷了一会才说:「你告诉我他怎样就好。反正,你也不希望我去看他。」
「我不喜欢当别人懦弱的藉口。」何毅品讲,一张脸像放进冷冻库里,又冰又僵。「他现在很危险,你怕事的话就滚远一点,不要再来。」
「他不是已经脱离危险期吗?!」
「未必。撞他的人开的是赃车,还直接冲上红砖道,倒车两次再继续撞。有目击者看见那台车停在路边很久,里面有人而且没熄火。」
陆朝总算听懂何毅品的意思,眼神顿时变得凶狠,宛如暗处窜起的火光。
「知道是谁做的?」
「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应该和他之前接的案子有关。」
「案子…你说医疗过失那个?」
「你怎麽会知道?」何毅品质疑,语气尖锐。陆朝气势减了一点,不太自在的回:「看电视,猜的。」
何毅品缓出一口气,面色中的不悦加深。「我告诉你不是让你去胡作非为。我和秦直手头上都还有案件要做,我也不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时盯著他。这里的警察最多保护他到出院,他那个人恐怕不肯乖乖待在家里。」
「…你是叫我暗中盯他?」陆朝对此提议感觉安心,却又同时有些犹豫。
何毅品跨步向陆朝走去,在他身前站定。看著他,直至後者略显心虚地逃开视线。
「明还是暗,你想清楚。」何毅品似乎藏著什麽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末了,他深呼吸,却吐不太出来的样子,声音很轻。「如果有你在,他应该会更注意自己的安全。」
陆朝恍惚间明白。难怪始终没办法厌恶何毅品,因为他也死占著一张怎样都递补不上的冷板凳。陆朝歪了歪嘴,嘲笑般。「你太抬举我了吧。我算个屁。」
何毅品只瞄他一眼,淡淡的说:「他觉得好就好。」
陆朝顿住,这句话,自己以前也曾经说过。来不及细想,何毅品又讲:「他住在前面拐弯第二间。我还有事,不奉陪了。」说完何毅品迳自往前行,陆朝看著他走到底,尽头处好像是逃生梯。
或许,何毅品需要静一静。
陆朝想起小时候,学校作业常有『连连看』的游戏。他们究竟是连错哪条线,才会通通都找错人,又回不了头。
拐弯第二间。门口没有写名牌。看起来很冰凉的不锈钢门把,陆朝伸手握上去,使劲往右边一拉。
滑轨‘喀’一声,门里面的人听见声音抬起头,然後定住。陆朝踏进去,身上挂的那些银饰撞击出脆响,格外突兀。
他无法不盯著看床上仰躺的男人,与记忆里的样子差很多。
年纪大了,也憔悴了。
突然觉得鼻子很酸。他转身关好门,再回过来对上那个男人,说:「我……」
却没下文。
男人也不说话,脸偏向另一侧去,闭上眼假寐。彷佛,病房里没有别人。
(33)
(33)
秦直的反应不知道为什麽激怒陆朝,他大步走向床边,两颗眼珠子紧迫盯住床上人的脸。
「装个屁睡!我看到你被车撞了,到底怎样你惹到谁?!」
强烈的视线让他不得已睁开眼,一挂骷髅头同样眼孔空洞的与他相望,秦直头往後一退,陆朝注意到了马上把吊饰拆下塞腰包里,才终於听见秦直轻描淡写两个字:「意外。」一张口,声音沙哑,真像被车辗过。然而眼神就是不愿意眷顾一下陆朝。
陆朝动了动手,才感觉指尖发冷。很想掀开被子躺上去一块睡,管他爱理不理。只是缠绕在秦直身上的输液管让陆朝打消念头,颧骨的位置贴了纱布,下颚一道擦伤,更不用说左脚打了石膏悬半空中。
这样的秦直使陆朝冲动。凹陷的脸颊,或者垂落额前快遮住眼睛的发丝,紧抿的嘴唇,甚至病号服下,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陆朝吞口水,觉得眼馋。明明在今天以前都不曾有过。
「是男人就不要这麽小气。你受伤我来看你,干嘛摆臭脸。」陆朝话说得挑衅,一双眼离不开秦直。
「看完你可以走了。」
陆朝转过脸,彷佛随意看看四周,置若罔闻。一顿,伸手拿起矮柜子上的手机,秦直发现了立刻制止他:「还我!你怎麽可以随便动我的东西!」
陆朝只是握在手里,「昨天下午,是不是你打的电话找我?」
「不小心按错而已。」秦直面色含愠,右手肘撑起上半身,有些虚弱地喘气。
「你怎麽有我号码?」继续追问,秦直弯起一边嘴角,似乎认为这个问题太愚蠢,「小刀硬塞给我的,不然你以为我很閒麽?」
陆朝把手机放回柜上,「你躺好,不要乱动。」按住秦直肩膀,却遭後者断然挥开。秦直自己慢慢平躺回床,眼神漠然地望著天花板,声音宛如机械般单一。
「你可以走了。」
才刚闭上眼睛表达沉默的拒绝,忽然一股热气袭来,秦直反射性睁开眼,身体一动就被压住肩膀。还需要休养的伤口,挣扎中痛的让他眼眶发热。陆朝伏在秦直身上,一手扣住他的头,另一手按住他正注射点滴的手臂。嘴巴根本阖不上,强制的力量,陆朝贪婪地汲取秦直口中的味道。灵活的舌肉窜入,任凭对方推拒,却更像是交缠。
秦直不顾自己伤势,使劲想拉开陆朝。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声,彷佛用尽全力。病床咿呀地歪著,陆朝感觉秦直想抽出吊著石膏的左腿,看见他震怒的眼神,完全无关情欲,满满愤慨与失望。陆朝不敢再看秦直,只小声含糊地喊一声:「秦直…」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掺进多少哀求的意味,已经没办法在乎丢不丢脸。
停滞。相贴的胸口轻轻下沉,陆朝脸上感觉到秦直的鼻息,知道他一定在叹气。陆朝退开了一点,但仍不敢对上秦直的眼,低著头,浅浅舔他嘴边沾上的水光。
熬了一会,右脸颊觉得有些粗糙,有些凉。姆指的指节上有一块茧,是长年拿笔写字留下的痕迹。陆朝偷偷抬眼瞄,就听见躺著的秦直混杂无奈的声音。
「我告诉过你,少装可怜。」
「嗤,我才没有。」
陆朝把脸埋进秦直颈侧,他觉得,那是家的味道。
叩叩。
一听见敲门声,陆朝立刻从秦直身上爬起来。秦直脸色很不好看,甚至比陆朝刚进门看见的更灰白了一点。知道全是自己的错,陆朝心虚地站到一边去。
秦直说了『请进』。门一拉开,护士小姐抱著一束花,表情尴尬万分的走向病床,害怕被责骂的样子讲:「秦先生,这是…花店送来这束花给您。」
陆朝愣过之後马上将那束花夺来,再狠狠摔到地上去猛踩,吼:「你他妈的什麽意思?!咒谁死啊!」
护士小姐惊恐,吓的两眼含泪。「不…不是我…」
秦直往陆朝那里投以警告的一眼,才转向无辜的护士,温言安慰。护士小姐点点头,答应以後再有这种情形立刻通报上来病房,就飞快地逃走了。
鲜豔的菊花,数不清的黄色花瓣散落一地,有的已经被陆朝踩出黑黑的汁液来。祭奠死者的黄菊,不可能有谁会拿去送给病人。
秦直手指著床尾,说:「帮我把床铺摇起来一点。还有,里面的卡片拿来我看。」
陆朝死沉著脸照做,但当他凑过头去也想一起看卡片里的内容时,却遭秦直避开。
「我也要看!到底是谁送这种烂东西,搞不好就是故意撞你的贱货!」
陆朝激动,对比秦直的冷静,似乎早已猜测到是谁。看看地下乱成一堆的花,秦直不冷不热的讲:「把这里清乾净,你就可以走了。」
「我不走!」陆朝气急败坏於是口不择言,「你敢再叫我走一次,我就再也不回来!!」
秦直闻言,手中精致卡片不自觉被他捏得变形。他偏头看向陆朝,依然苍白的面容扭曲著令人心寒的怒意。
「我从没叫你走,更没叫你回来。」说完,秦直不再看陆朝,只留给他一半僵硬的侧脸。陆朝站在原地,垂下肩膀,颓丧没几分钟便默默转身走出病房。
门一关,秦直吐一口长长的气,脑子里抽筋抽成一团。总而言之,他想。打开只糊一层薄薄胶水的卡片,预料中的暗示让他皱起眉毛陷入苦思。
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忍忍吧。
那辆车冲撞上来的一瞬间,他反应慢了好几拍。不是因为吓傻了,也不是因为什麽人死之前,总结这一生的狗屁回放。
握著手机,犹豫第几百次的号码。要不要拨出去,成就他一时迟钝的呆立,忘记要闪车。
好险逃过一劫,整个人倒在撞坏的Seven店面里,耳朵边不断传来陆朝大呼小叫的声音。
『秦直…秦直?……秦直!!』
从些微怯弱,到疑惑,最後急迫的大喊。
秦直只记得当时觉得欣慰。至少他没叫错自己的名字。
能这样听著他暴躁的声音死去,也OK。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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