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急促,浑身不住颤抖,直到一双手将他从后抄起来,紧紧抱进了怀里。罗旭听见有人焦急地呼唤自己,双眼半天才找到焦距,正对上杨禛一脸痛惜和悔恨的表情。
罗旭左胳膊完全没了知觉,头靠在他怀里,胸口剧烈起伏,右手抓住他的白衣,“对不起,我、我太笨了,就差一点……”他禁不住哽咽,痉挛地收紧手指,抓得杨禛心口生疼,“就差一点……伤了你怎么办?”
一滴滚烫的液体掉在了罗旭的脸上,他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无边无际的恐惧:求求你,别为我掉泪,我承受不起。
他的手终于滑落,在杨禛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鲜血染红的手印。
年轻医生仿佛触电般,有些慌乱地抱着他:“罗旭!你醒醒!”他的手抖得厉害,年轻人靠在他身上,容色安宁得睡着了一样。
杨禛深吸了几口气,医生的本能迫使他冷静下来,手指微颤抵住罗旭颈间,心跳细弱但还算稳定。和上前帮忙的何医生一起,两人将年轻人抬到平床上。直到剪开衣服仔细找出伤口,他紧张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罗旭左上臂和前臂各被划了一刀,没伤到骨头,但是出了不少血。吸氧后,他的血压心跳基本平稳,直接被送进了手术室。
杨禛与何医生一起给他清创缝合,无影灯下,护士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给杨大夫擦去额头的汗水。他的手指依旧稳定灵活,看到主要血管和神经没有断裂,只需要缝合肌膜,不由长长吁了口气。
手术快做完时,小青年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杨禛知道他最怕缝针,示意护士往点滴里加镇定剂,又大声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小罗,感觉怎么样?没事的,很快能好起来。”
罗旭脸上还带着氧气面罩,愣愣地看他片刻,忽然闭上眼,大颗泪水滚了出来。杨医生握手术刀的手禁不住一抖,“杨老师?”对面何大夫敏感地抬头,“您去休息吧,剩下一点我来缝。”
“没事,马上就好了。”杨禛带着口罩继续,手术台上的年轻人已然昏睡过去。
等罗旭被送进观察室,年轻医生换好衣服走出来,看见身长玉立的急诊主任正等在门口。杨禛看着他,嘴唇颤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走廊里空荡荡的,吴桐上前一步将他拉进怀里,轻抚他的后背,在他耳畔轻声道:“没事了,杨禛,我在这儿,都过去了。”怀里的人脊背绷得紧紧的,把脸埋在他肩头不出声,浑身都在哆嗦。
直到这一刻,杨禛心里的惊惧、愤怒和委屈才流露出来。“我一心救人,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我?”
他没有说出口,但是吴桐如何不明白。他紧紧抱着他,难以抑制地心疼。这是他视若珍宝、情同手足的师弟。杨禛的父亲在他读书时就过世了,母亲改嫁外地,除了自己,他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何况外科医生受伤,可能断送整个职业生涯,间接毁了他一生。
“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错。”吴桐深深地道。
杨禛终于抬起头,迅速退了一步,微微有点脸红。他再怎么也是个大男人,总不能赖在主任怀里,尽管他的怀抱如此温暖。
“小罗救了我,他家人那边……”
吴桐简洁地道:“这你不用管了,我来沟通,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吧。”他上下仔细打量他,“等下去我办公室睡会。”
杨禛老老实实地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插兜不敢看他:“嗯,那我去监护室了。”
吴桐目送他孤独的背影远去,指尖不由攥进了掌心里。最好的朋友临别时将杨禛托付给了他,以他的敏锐,早已觉察好友对自己学生的心意。
但江远枫那么隐忍的一个人,为了不影响杨禛的前程,宁愿把自己的感情化作清风细雨,守护扶持,至死无言。
那么,罗旭这个相处不过十来天的小孩,生死置之度外,又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手术监护室一般是给重症患者用的,今夜却破例收下了一个轻伤病人。值班的医生护士们都听说了罗旭的英勇举动,特别他救下的还是人缘极好的杨大夫。
杨禛进门时,看见病床前围了一圈白大褂,心里一紧还以为伤势有变。谁知抢上去一看,俯身给罗旭检查的竟然是外科主任程教授。这可是本市普外第一把刀,也是吴桐和江远枫的老师。
周围五六个大夫都是程教授的手下,最低也是主治级别。大家都戴着口罩,不敢出声,各种慰问的目光便集中在杨禛脸上。杨禛站在病床旁也不便开口,冲几位师兄轻轻点头。
程教授今年四十多岁,身材高而清瘦,性情冷峻,不苟言笑。就连吴桐那么嚣张的人,在他面前也毕恭毕敬的。
半夜一点了,杨禛知道程教授肯定是下了手术,听说这事专门过来看看,他心里一阵暖意,又把注意力放在罗旭身上。
小青年在镇定剂作用下昏睡着,乌黑的睫毛盖着面颊,嘴唇有些干裂,缺乏血色,经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分外苍白而孤单。杨禛呆呆看着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杨?来得正好,过来。”程教授头都没抬,冲他招了招手。杨禛连忙上前,在他身后恭敬地道:“程老师,病人28岁,左肱肌横断伤,一共缝了四层……”
教授嗯一声打断他,指着旁边的空床,“坐下!”
“?”杨禛不大明白,眼神求助各位师兄,大夫们也面面相觑。
程教授检查完病人,对杨禛赞许地说:“缝得还不错,对位工整。”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伸手摘掉他的口罩,托住下颌对光仔细检查。“吴桐担心你受了刺激,或者有什么外伤,来,深呼吸!”
杨禛吓了一跳,刚想解释自己没事,头顶一股无名压力蓦然加重了几分,只好郁闷地闭嘴,当起了病人。
程教授查完头颈查躯干,上上下下做了整套外科查体,足足折腾十多分钟,这才放过他,“还好,看来没事。”
杨禛坐在病床上系扣子,欲哭无泪:“让您费心了。”他愤愤地从围观群众脸上挨个扫过去,果然大夫们眼睛都笑弯了,小杨大夫身材不错嘛……程教授看着他,破天荒温暖地一笑,“你这孩子,多当心些!”
送走了大神和没良心的跟班们,杨禛回到罗旭的病床前坐下,神色渐渐沉郁。四周各种仪器发出轻响,光线冰冷而明亮,重症监护室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疲倦地搓了把脸,翻出手机,那条短信还在:你值得生命中最美好最彻底的付出。结果这傻瓜真的把命给了他。杨禛不禁苦笑: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对待?实在有些累了,他把头埋在罗旭手边,不一会,放松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坠入了梦乡。
罗旭在噩梦与现实间挣扎,醒来时,看见一间陌生的房间,还有一个熟睡的人。他的手指抬起,正好触到杨禛的前额,光洁的发丝滑过指尖。他便一下一下轻触着医生的头发,渐渐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他左半边身体麻木,浑身都不舒服。但不管怎样,自己亲手救下了他,实在是……太好了。
这时观察室的门打开,三个全副消毒打扮的人走到床边。罗旭的眸子浑不似平时清亮,转过来打量着,“爸爸?吴主任?”
“儿子,别说话,你受苦了。”罗局长的声音沉痛,隐隐压抑着怒火。“等你好一点,爸爸带你到私立医院去。这里安全保卫太差,我不放心!”
副院长扫了一眼吴桐,叹道:“我们已经请专家会诊过了,小罗的伤势可控,如果您要转院,明天下午我们就可以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罗局声音不高,但不容质疑。
“等等!”病床上的年轻人忽然打断了他,“爸爸,我哪里都不去!”
“你、你说什么傻话?”
受伤的年轻人打起精神,清晰而笃定地对父亲道:“我喜欢这家医院,有吴主任杨老师他们在,我会好起来的。”他侧过头,怜惜地看着沉睡的杨禛,“我只相信他们,所以爸爸,我哪儿都不去!你要是逼我,我就……”他说着忽然咳嗽起来,痛苦地拧眉,忍不住哼了一声。
没等吴桐他们有所动作,杨禛条件反射立刻惊醒,扑到床头,扫一眼监护数据,“醒了?别怕,是麻醉反应,刺激了气管。”他握住他的手,专注地道,“放慢呼吸,对,就这样。”
罗旭看着他,神情渐渐放松,又用目光示意:亲,你后面……
杨禛这才看见身后还杵着三个人,不免有些狼狈:“啊?副院、主任,这位是……”
罗局长盯着头发凌乱、眼里带着血丝的年轻大夫,神色微缓:“我是罗旭的父亲。”
杨禛身子直接摇晃了一下。吴桐看不下去,上前扶住他对两人道:“罗局、副院,我们出去再商量?这里安排了24小时专人看护,绝对不会有问题。”他攥住杨禛的胳膊不撒手。
“爸爸,我……哪也不去!”罗小旭也扯着嗓子抗议。
没等罗局开口,两位急诊医生同时扭头对病号道:“你别说话!”“注意气管。”罗小旭只能悻悻闭上嘴。
罗局摸摸儿子的脑门,心软了:“混小子,你就是不听话!明天再来陪你。”说完跟着副院长出去了。
杨禛松口气,对师兄飞快地说:“我留下,你去吧。”他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说话都没了底气。吴桐从白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氨基酸水,“把这个喝了才行。”杨禛二话不说,接过来一口气灌了半瓶,然后回到罗旭床边,打定主意坚守。
旁观者清,罗旭的目光一闪,落到吴大主任的脸上,这水要是没鬼才怪。吴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头看表。
“你、你怎么还……”杨禛一句话没说完,就软绵绵倒在床边打起了呼噜。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大狐狸过来轻手轻脚叼起笨狐狸,无视罗旭惊恐的小眼神,飘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