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次登机广播,飞往新加坡的航班……”小青年在书包里摸了半天,刚把登机牌掏出来,手机忽然振了一下。他心里一跳,是杨禛的短信,只有四个字:“罗旭,再见。”
一盆冰水从罗旭头上浇了下来,他死死盯着手机,忘记了呼吸。记得杨禛说过,江远枫临终时,就是用同样的短信和他诀别,他说起时悲伤的神情,似乎还浮现在眼前。
我明明爱着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几个声音在罗旭脑海中天人交战,地勤小姐已经握住了他的登机牌,“先生?”
罗旭豁然抬头,一把将登机牌抽了回去,对着惊愕的地勤道:“对不起,我不上飞机了。我得回去看看,有什么不对!告诉我怎么出去!”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拨了杨禛的手机,但不管响多少声都没人接。罗旭顿了顿,然后以一生中最快的速度向外狂奔而去。
危急时他想到了吴桐,电话很快拨通:“主任!杨禛的情况不对!你快点去他家……什么?你也刚离开机场在路上?”
出租车上的吴桐青筋迸跳,马上联想到各种可能,急速地质问罗旭:“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丢下!你知不知道他昨天夜里被患者家属打了,伤得很重?!”
罗旭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主任,求你救救他,求求你!”他话里都是哭音,大滴眼泪淌出来,边跑边抹眼睛,“他刚发短信给我,说罗旭再见!”
“该死!”吴桐立刻挂了电话,跟出租司机说:“我有急事,请走最快的路赶到二院!还愣着干什么?!我是急诊主任,以后你全家看病由我负责!”
最后这句话一出,原本迟疑的司机二话不说,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喂,张医生吗?请你立刻多找几个人,带上急救和消化道止血设备,到宿舍三座302室,找到杨医生。”
“住院总值?我是急诊吴桐……”
吴桐打了一路电话,虽然焦急不安,但下的指令越来越沉稳。车子拐进二院停下,他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楼。
走廊里站着好几位医生护士,为首的张医生急得满头大汗:“主任,杨大夫的门用插销反锁了,开锁的人打不开!”
吴桐脸色煞白,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意味着他已疲惫到了极点。然而片刻,他蓦地放下胳膊:“我记得凉台的距离不远,他隔壁住的是谁?马上找来开门!”
几分钟后,医生们跑到隔壁凉台上。这里是三楼,两个凉台间怎么也有1米5,离得太宽了点。
众人都有些愣神,吴桐上前一步,松开了衬衫的扣子。天际掠过轻风,猎猎吹动他的衣摆。面对近在咫尺的阳台,他神色坚毅,紧紧抿着嘴唇。
很多年前的盛夏,他最好的朋友把一位年轻大夫领到他面前,“介绍一下,这是咱们院新来的研究生,叫杨禛。”
“您就是吴桐老师?江老师常说起您。”阳光下他的笑容明亮,清澈得水晶一般,自然而然吸引了他的心神。
但命运最终把他们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他亲眼看着他滑入悲伤和绝望的深渊,看着他以超人的意志挣扎重生、继续治病救人,直到这一刻,站在他生死未卜的门外,吴桐第一次觉得深深的恐惧和悲哀。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医生宿舍三楼凉台上,众人搬了张长条桌子当踏板。年轻的急诊主任毫不犹豫,刚要踩上去,忽然有人冲上来,从后拦腰抱住了他。
“主任,让我来!”没等吴桐说话,那人松开手跳上桌子,一秒都没迟疑,直接向着隔壁的凉台冲了过去。
吴桐失声喊道:“小罗?!别……”
那一瞬凌空飞跃,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罗旭神情无畏,落入杨禛的凉台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脚踝处传来,他晃了晃,爬起来直接冲进屋里。
医生们立刻退到走廊上,蓦地听见门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杨禛!”众人的心都颤了颤,吴桐扑上去用力拍门,“开门!快开门!他还有救!”他的嗓子都哑了。
下一刻,门开了,一眼看见躺在地板上满嘴是血、毫无生气的杨禛,饶是经过无数生死的急诊主任也摇晃了一下,只能不断告诉自己:我是医生,我要救他!
一旁的罗旭面如死灰,靠在门上,捂着嘴不能自已。
吴桐小心翼翼将杨禛抱进了怀里,这个笨蛋,出了这么多血,一定被吓着了吧。他伸手抵住他的颈动脉,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竟然没摸到脉搏!
他本能地放平了他,用变了调的声音道:“心肺复苏!”旁边的护士一下捂住嘴哭了。
吴桐行动很快很稳,双手交叉在杨禛胸前按压,他这套动作千锤百炼,不知救过多少性命。然而此刻,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只剩下面前这个人……
他记得他的一分一毫,他手术时的专注和利落,诊治病人时的认真负责,还有孩子气的理想主义和执着,两人相处的每个瞬间,最后定格在他满怀信任注视自己的笑容……吴桐终于明白,岁月经年,当初的怜悯和体恤已沉淀为另一种感情,远比他想象得更深、更炽烈。
可惜几轮复苏下来,仍然没什么效果。年轻医生一动不动,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他面前,脸色苍白侧向一边,睫毛低垂,嘴角和胸前到处是斑驳的血迹。
看见他眼角的泪痕,吴桐再也支撑不住,浑身发抖抚上他冰冷的脸颊,哽咽道:“杨禛,你醒醒!我来晚了……原谅我。你睁开眼看看好么?求你了!别这样,求求你!”
他终于声泪俱下,紧紧抱住了他,周围的人无不动容。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的本心,会不会已经太晚?
这时,又有几个医生赶到,有人在哀恸的吴桐背上一按:“坚强点!继续抢救!”原来是外科程教授亲自到了。
在吴桐咬牙继续心肺复苏时,程教授飞快地检查了一下杨禛的状况,猛然抬头:“快!病人心跳有了!失血性休克,立刻开放两个大静脉通路,吸氧!”
似乎验证他的话,杨禛忽然轻轻咳了一下,痛苦地缩紧身子。吴桐的心一下从高处落下来,焦急地唤道:“杨禛!醒醒!”
年轻医生又咳了几声,终于缓缓张开双眼,婴儿般迷惘的目光定在他脸上,渐渐化成无限眷恋,瞬间穿透了吴桐的心底。
程教授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太好了,呼吸心跳血压恢复,马上准备担架。”
离开之际,吴桐经过门边,伸手搂住了小青年的脖子,揉着他的头发:“放心吧,他会好起来的,多亏你了,谢谢!”
罗旭两眼通红,“我、我会去看他。”等医生护士们簇拥着病人离去,他才松了口气,身子顺着门缓缓滑落到地上,有种要虚脱的感觉。
这时他看见杨禛的手机就在不远处,不禁拿起来翻看。记录显示吴桐12点半有个电话进来,之后不知为何杨禛一连拨了十来个电话找他,最后全是罗旭自己和吴桐的未接来电。年轻人攥着手机坐在地上:“我还是去新加坡吧。”
他下定决心,谁知刚想站起来,忍不住哀号。楼里的小保安闻声过来道:“是杨医生家的小罗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罗旭抱着左脚踝,疼得满头大汗,这下别说新加坡了,只怕连医院的门都出不了。
二院重症抢救室ICU门外,渐渐聚集了一些白衣的身影,有医生也有护士。
“杨大夫怎么出事的?”
“听说被病人家属打伤,然后消化道大出血,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你是消化科的,不进去帮忙?”
“我们主任和程教授、吴主任都在里面,我一个主治医,进去帮不上啊。”
抢救室中,吴桐跟着程教授和消化科主任一起观察各种监护数据,“血压还是有点不稳定,出血再抑制不住,就用三腔二囊管止血。”
“肖老师,能不能先加大静脉止血抑制剂的药量?”吴桐实在不愿意眼看杨禛被插管。
消化科教授瞪他一眼,年轻人关键时犯迷糊:“都这样了,你还管他乐不乐意?”
“老肖,我看小杨脉压差还好,这样吧,过半小时如果仍然出血,就上管。”程教授自然回护他中意的学生。
等杨禛的状态完全稳定下来,几小时过去了。吴桐坐在床边椅子上,一直守着他。在他背后,夕阳缓缓投射在病房墙壁上,一点点收敛,变成了温暖而安宁的橙红色。
吴桐摘掉眼镜,闭上眼,仿佛只恍惚了片刻,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落进他掌心里。死里逃生的杨禛,终于在晚霞中悠悠醒了过来。
吴桐把杨禛整只手包在掌心里,尽量不碰他腕上的点滴。对上他询问的视线,一股浓浓的疲惫和委屈突然涌上来,他鼻音浓重地道:“你醒了?感觉好点没?”
杨禛一愣,心想怎么问得如此不专业,难道不应该先说病情么?却听吴桐跟了一句:“你太不听话,我已经决定不要你了。”
“?”病号杨小禛更是一脸困惑。他浑身上下插了一堆管子,左右手静脉开了两个通路,不能说话也没力气争辩,只得讨好地轻蹭他的手指头。他的心跳加快,血压也开始上升,吴桐垂下眼帘,避开他亮晶晶的目光。
“你看我也没用,自己一个外科大夫,居然在大出血的时候插死了门。你知道罗旭是怎么从三楼凉台飞到你屋里的吗?你知道我给你……心肺复苏的时候,心里什么感觉吗?你在ICU里抢救,半个医院的同事都在外面晃悠。杨禛,像你这么不听话的小孩,谁爱带谁带,我受不了这个累!”
他说完赌气地站起来,杨禛知道一贯冷静的师兄是被自己气急了,可是……他情急之下伸手就去拔输液管,结果吴桐闪电般一把按住他的手,凶巴巴地说:“你敢拔一个试试看?!有本事把你自己身上的管子全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