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相识的孝子孝孙,天天拜谒,让自己占尽了地利之优势。今天的孟雪路过这里,不再像往日那样恨不能视网膜的盲点恰好定位在那墓碑上,反倒羡慕起那人的运气。自己这么多年来,一路求学,从中国北方到中国南方,从大学生到博士生,求学求职间接进行,究竟是为了什么?特别是现在已经年过三十还没捞得一官半职,深感焦急疑虑,仿佛已经过了待嫁年龄的老姑娘。幼儿时候,常听上一代智者讲:读书、升官、发财。学而优则仕,可自己书已经读到了珠穆朗玛峰的顶尖了,官没升,财没发,一个小职员而已。用自己多年积累的知识去处理职位的事情,好像用高射炮打蚊子!她多么希望眼前飞行的是个导弹什么的。而现在,不远的将来,一个小时后,她就要登上竞聘的演讲台。这就是她所在单位——东南研究院推出的全院人员竞聘中层干部演讲会,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好像迷失在森林里的人,突然发现一条羊肠小路一样,希冀这小路越来越宽,变成阳光大道。她满怀欣喜,莫名的希望在头顶升腾着,身体轻飘飘,仿佛看到千军万马被自己统领,不由得喜上眉梢,给那墓碑一个妩媚的微笑,顺手打了个飞吻,路边的人顺着飞吻的方向看去,吃惊不小,以为遇到个衣着整齐的疯子,慌忙躲闪,孟雪朝他笑笑,转身向单位走去。地面像个汽车方向盘的助力器,脚一沾地就被有力地弹起来,就这样,她很快到了工作单位。
偌大的一个会议室,可以容纳下两百多人,最前排的是评委们,有来自院里的,有来自上级主管厅里的,总之都是处级以上干部,也就是当官的。当然,竞聘中层干部,要有更高官位的人来评分是理所当然的,厅长级评处长级,处长级评科长级,因为高一级官评低一级官,最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什么样的位置。这也难怪,就连医院的护士给病人屁股打针,也知道深浅轻重。评委们也特高兴,今儿给了他们一种怀旧的机会,想当年自己是如何金戈铁马爬上科级的,更大的满足是自己已经争取到当评委的资格,手中的大笔具有屠刀一样的威力,让谁上,谁就跨上人生的第一步。孟雪走进大会议室,昂首挺胸,胸有成竹地找个位置坐了下来。看到评委,正想着什么时候自己能够坐到那位置中的一个——其实,自己最有资格坐在那里,因为,全房间里,两百多人,自己的学历最高,尽管还是在读博士生!哦,明天研究所里还有博士迎新会,到时就可以向他们宣布自己竞聘到的职位了。心底一阵狂跳,顶得胸口有些痛。忽然,前排的两个争议的声音爬虫一样钻入耳道。
“你看看竞聘业务部部长的竟然有五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同事指着入会场时发的竞聘者名单说。“你看看谁能够当选上部长?”
“肯定是袁骅驹了”四十多岁男同事身边的五十多岁的另一个男同事说。
孟雪心内一惊,继而不屑地低垂眼角:为什么不推断我而推断他?到时真得让你们看看各自的眼光了!
此时,会议室里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赵厅长,被院长指引走到前排位置坐下。厅长的到来就是对研究院莫大的关心和支持。全院人员都很激动,特别是院里的各位领导,脸上都盛开着最完美的笑,就好似自己娶了三房老婆一样开心。而孟雪心里最清楚,昨日,她到赵厅长家里,曾随意聊天说明天要竞聘中层干部。赵厅长说,她知道,因为很忙,回绝了研究院的邀请,听孟雪这么一说,今天竟然来了。那院长还真不知道赵厅长百忙中能到会,还是孟雪的功劳呢,哦,不,如果他知道是孟雪的游说才打动赵厅长的心,自己脸上就如抹了炭灰,感激之余是胃里泛酸水,酸解了感激演变成嫉妒,那才不利呢。
说起孟雪和赵厅长的友谊,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赵厅长有个独女霏霏,是她三十二岁那年幸得之女,高中还没毕业就要出国留学,好比没有发育的女孩子就忙着嫁人一样。赵厅长私下里请孟雪帮助,把留学资料翻译成英语,从开始申请学校,到被美国的大学预科班录取,历时一年多的时间。而孟雪出入赵厅长的家里,就如逛商场,随去随入,特别是霏霏出国前,孟雪帮助她学习英语TOEFL时,和霏霏建立起了姐妹般的友情。孟雪把这叫做不花分文的“情感投资”,何况她还真的喜欢上了霏霏,她没有女孩子的娇气,特别是高干家庭子女的傲气,但是,偷懒的本事绝不亚于行窃百次仍未被擒一次的聪明的贼。
一阵掌声拉开了演讲会的序幕,也刀一般斩断了孟雪的思绪。第一个上台演讲的是袁骅驹。他比孟雪大几岁,曾经当过一个管理部门的副手。孟雪和他没什么交往,只是众口皆碑:此人性格随和到几乎没有个性;接着一句话就是:很会做人。做人,人还要去做吗?仔细瞧瞧台上那人,觉得他的眼睛长得很有特色,像月亮,一只像初一的,另一只像十五的。
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口吞到肚里还没有品出什么滋味,袁骅驹的演讲已经结束了,没有任何掌声,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特色,然而评委亮出的得分结果却很高,居然九十三分。孟雪心内窃喜:就这种演讲也能得那么高的分数?!
又上去了两个,同样平庸,然而分数却只有八十多分。俗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孟雪体内循环的血液从不规则的乱流迅速转变为匀速有力。到了自己站在演讲台上的时候,下面的观众,一个个圆圆的黑色的脑袋仿佛一个个大萝卜。可不能忽视这么多萝卜,要尽可能地收获,美国总统竞选、韩国总统竞选,都是亮出自己的观点,为公众带来什么利益,自己的演讲稿也引进这样的思维
在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孟雪走下了演讲台,台上主持人宣布休息十分钟,孟雪便向会议室外的露台走去,时不时地,同事拉住她:讲得真好,声音洪亮,演讲会上现场做业务,拉观众选票,市场开拓就是要这样每一句话,都如一颗颗甜蜜的糖粒,堆在孟雪的耳朵里,建成了一个登上部长职位的台阶,而孟雪向赞叹者问候的同时,俨然已经站在台阶上。特别是坐在最前排的赵厅长,从会议开始的沉默、严肃的表情,此时,脸上的纹路也多了许多,深了许多,弯曲了许多。
然而,十分钟后公布的评委得分:去掉一个最高分一百分,去掉一个最低分七十八分,最后得分:八十九点七分。顿时,台下一片哗然和唏嘘,瞬间转为一片沉寂。刚才那浑然一体的融洽就像一个飞速吹起的硕大的肥皂泡,被这分数一戳就破了。什么部长职位,就像空气,明明抓在手里,却不见踪影了。
演讲结束了,回家的路上,几个同事似乎还投来惋惜的目光,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其实,孟雪本不需要这些。这几天来,兴奋中的孟雪仿佛孕妇洋溢喜悦等待临盆,而今天却突然胎死腹中一样。此时她的头脑里似乎有一个乱了的线团,自己煞费苦心似乎也没能找到线头儿在哪里。
进了家门,儿子已经从幼儿园回来,正在地板上跳着舞,扭扭腰,甩甩小屁股,动作柔软,舞姿还是蛮漂亮的,但是,总觉得有点别扭,不知是大脚穿了一双小鞋,还是小帽子戴在大头上。一问始知:是减肥舞!幼儿园的胖阿姨教舞蹈课的时候,公私兼顾!
孟雪把手中的包一下子甩到沙发上:“别跳了!怎么跳这种玩艺!”
小孩子吓得呆在那里,姿势如模特表演的造型,然后,一下子跑到卧室,扑到爸爸怀里。
“干吗这么凶啊?”丈夫语气硬得如才出炉的钢,疑惑地问道,忽而语气温柔下来,“是不是没选上啊?”
孟雪没有回答,一头栽在床上,体内过剩的情感仿佛找到了一个大缺口,泪水喷涌而出。郁闷的心情流尽后是一种奇特的轻松和平静。此时,丈夫陈忱端来一杯热水。
“老婆,别难过啊!”他笑嘻嘻地说,“咱们一个肩头扛着‘博士’,另一个肩头扛着‘作家’,还在乎那一个小小的科级官位?”
“可是,”孟雪坐了起来,明明知道老公是在讨她欢心,拿自己经常好大喜功的资本来夸耀她,她却反驳道,“博士有什么用?有谁看你是博士给你高分?”
“没错,要我看,”陈忱把孟雪搂在怀里说道,“你们这中层干部竞聘完全是走形式,那些职位领导心中早有数,也就是那些评委的心里已经有了定数,一个中层干部的职位,仅凭一次演讲就确定下来,是否有点片面了?”
“看来我还真是有点痴,把理工科的1+1用到职位提升方面,犯了个莫大的科学错误。”孟雪把杯子猛地蹾到床头柜上。
“你看看,”陈忱的手臂从孟雪的肩上滑下来,“平时就是这样不拘小节、不注重做人。你知道吗?现场拉拢观众终究敌不过平时培养观众。”
“我放个杯子怎么了?”孟雪声音尖刺刺,如凛冽的西北风,“我是博士,哦,不,在读博士生,我有那份能力,我就不信没有我发挥的时候!”
“没错,”他用力点点头,“可是,你竞聘的那个职位,不是没了博士就运转不了的,一个高中学历,只要懂得做人,也能当,知道吗?”然后又补充一句,“你当是造原子弹呢,非科学家不可。”
“那总不至于让个博士生去做小学生的功课吧?”孟雪毫不相让,嗓子眼儿里像长了个小巴掌,不吵架痒得很。看看丈夫没再说话,她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自怜自爱,自言自语,自我解脱道,“我真想不通,每年的高考,总会有千军万马过独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