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从丁老板那凝重的神情,文定便知道这两件物件定是花了他不少的银子,是以下的眼力也比起前面那些粗糙的玩意要多上许多。
许久之后,文定告知道:“这尊铜佛像倒是元朝之物,在市面上应该能卖个十五两银子。”
“什么?”丁某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话,辩道:“可姓白的说这是什么北齐的佛像,离咱们有上千年之远,还是北齐的皇帝老儿所供奉的。”
“北齐佛像,兄弟我也是见过几尊,其技艺实实要比这尊元朝之物精细许多。”
在元朝一百年短暂的历史里,混乱占去了泰半,不论是无节制的战争,还是色目人对其他民族无休止的压榨,又或是那些马背上的异族王公任意施为,致使政纪废弛至极。
威武蛮横的大元朝使得无数精湛的工艺大面积倒退,那些草原宠儿原本便对这些汉族文明不屑一顾,如何叫他们懂得欣赏,又从何谈起加以保护。虽然有几位君主在某些方面依旧借鉴汉制,不过也只能是非驴非马的四不像。
另一件东西更是离谱,一只破破烂烂的瓷碗楞说是苏东坡当年落难儋州时的旧物,经文定验看,不过是最普通的大海碗,制作年限不出二十年,就是新碗也用不了几文铜钱,这个破碗竟让丁某人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也真是让旁人忍俊不已。
仆人来报,那一双骗子早已是逃之夭夭,这下可将丁某人气的七窍生烟,破口大骂自家的仆人废物无用。旁人虽极力劝说他消财免灾,可这种事放在谁身上,激动的心情一时也是难以平复。
再说谁又能知道,这些规劝的言语中又有多少是真心安慰他,多少是幸灾乐祸的呢?世上最险的莫过人心。
“这点小钱我丁某人还不放在眼里,随它去吧!”丁某人虽是肉痛不已,可当着这么些个外人的面不好显得过多悲痛,没过一会儿便自己变了腔调:“正事要紧,我将诸位请来乃是有大事相商。”
“丁老板果然是有气量。”
“那是自然,以丁老板的身家,又怎会将这区区数目放在眼里?”
用的着这些人聚集一堂,必定不是什么一般无二的买卖,文定好奇的道:“究竟是何事?还请丁老兄早些解开谜团,不要让我等再枉费思量了。”
“是呀是呀!柳老板正是说中了大伙的想法,丁老板你就别再卖关子了。”
丁某人呵呵一乐,道:“自然是不会让诸位白等,说起来我这个点子还亏得柳老弟的启发。”
“我?”
“没错,就是你。”在文定诧异的表情中,丁老板道出了这里面的玄机。
原来起因正是因为文定与连城土司鲁智合作之后,兴盛和的业绩节节攀升,也让丁老板瞧出了里面的商机。
在座几位都是这大理有数的茶商,依据各自经营的范畴不同,也有不小的区别。兴盛和虽说是声势不俗,但终因起步较晚,在许多领域尚不能与他们竞争,只能拾人牙慧又或是好像那陈年普洱茶似的另辟蹊径,真正大宗的茶叶买卖仍旧是牢牢掌控在他们手中,严格论起来,文定尚未能真正与他们并肩而坐。
丁老板的意思不外乎“结盟”二字,改变他们以往分散经营的状况,将几家茶庄联合起来,共同应对异族的强权以及同行的打压,而结盟以后各家出售的份额也由几家共同商定,以保不会因为暗中较劲,以至使他人获益。
换句话说就仿佛中土里的商会似的,听上去虽是互惠互利,实则仍旧是谁的实力大,谁说出来的话顶用,恰恰制约了好像文定他们这样上升势头迅猛的新兴商户。然而以兴盛和眼下的实力,在大理的众同行中顶多算个中等偏上,凭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斗的过这么些根深蒂固的大老板组建起来的联盟,到时候恐怕连货源也会被人掐断。
丁某人踌躇满志地将心中那谋划已久的计划全盘托出,如何控制好普洱县每年产茶的数量,运输的时候通通打上联盟的字号,各处关卡也统一打点,这样又省去了每家每年多出的冤枉银子。
讲到货物出手的时候,则着重提到了文定,讲是如何运用他在各处良好的人脉,为联盟在当地开拓市场,甚至拉拢当地势力作为合伙人,就有如那鲁智一般。
文定料想之所以会将自己算做一户,必然也是因为此一项。他们兄弟俩这些年起早贪黑,里里外外的忙碌,道定甚至是冒着风险整年在外漂泊,赚下的银子虽不少,可更多的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人际关系。
有时候就算明知道某一笔买卖会赔本,也会笑着咬牙做下来,图的不就是将来吗?眼下好不容易就要大鹏展翅,这丁老板则要来坐享其成,叫文定如何能心甘情愿?
好在这件事事关重大,在场数人无不得为自家的利益作想,都要谨慎对待,是以并未立时拍板,而是纷纷表示回家与铺子里的人商量之后才能回话。
丁某人也知道此事关系到日后整个大理城茶商界的兴衰,不容半点马虎,是故也不曾留难,在极力向大家列数了结盟后的几大好处后,又聊了点旁的闲事。
文定从丁府出来,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老话,席无好席,宴无好宴,当真是来者不善呀!
看来回去之后还得跟老齐妥善谋划一番。
虽然经营的范畴不一,然而兴盛和大半都是遵照源生当的模式,着意于在铺子内部提拔各级管事,那齐大叔原本不过是个驾车的马夫,可这几年里一直伴随着柳家兄弟开创基业,已经成为了兴盛和不可或缺的人物。
从丁府出来后,文定遇上了前来寻他的小厮,神色慌张的将文定拉到一旁,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听完之后,文定便直奔齐大叔的小院,恰好这两天齐大叔身体有恙,虽然他自己老说是无妨,可文定硬逼着他回家调养。
齐家的院落就安在四方街的左右,与商号不过一街之隔,院内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正房对面是一面墙壁,正是当地白族人典型所谓“三房一照壁”的布局。
齐大叔呆坐在院内,望着门楼处飞檐翘角,斗拱彩画,门窗、照壁都采用了剑川木雕以及大理石做成的彩绘和水墨画装饰,让人远远看上去便感觉工艺精致,清新典雅,又一次不自禁的乐了起来。
若是在以前,齐大叔一辈子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拥有如此华丽的宅子,可现今则都已成为了现实。
早几年,他跟随柳氏兄弟同吃同住不分彼此,自从兴盛和发迹之后,文定将齐家老小都接到大理好生安顿,还将他的两个大小子安排进了商号。跟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相比,齐家简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齐大叔经常向家里人提起,柳氏兄弟对他们一家的恩情,他们这辈子也还不完,日后惟有尽心竭力替兄弟俩卖命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
文定进门后,便与齐大叔进了房里,还吩咐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搅,一直谈了一个多时辰才推门而出。
出来后,文定依旧是谈笑风生,神态自如,还陪着门外的那些齐家子孙们嬉笑了一阵,齐大叔也显得格外高兴。第二日一大清早,齐大叔便回了铺子。
铺子里一连几日也是相安无事,如往常一般平静,然而到了第五日突然峰回路转,大理城里四处传说兴盛和马队在甘肃遭受打劫,二东家柳道定更是葬身贼手,兴盛和入不敷出,不日即将关门歇业。
一时间,那些与兴盛和有帐目往来的商人们都慌了手脚,一个个忙不迭找上门来,向文定核实此消息的真伪,有些谨慎之人甚至提前终止了与兴盛和的合作。
凡人的潜意识里多数是惯于盲从,这种撤伙的势头一旦形成,霎时间便在大理城中蔓延开来,平素里与文定称兄道弟好不亲热的商人们很快再也不上门来,远远看见文定的轿子都要绕道而行,生恐沾染上身似的。
那茶商丁老板再也不提有关联盟之事,非但如此,以往兴盛和等几家中型茶庄向他铺子里拿货是可以记帐,忽然间却改立了条目,必须得现银交易,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条规定正是为逆境中的兴盛和所设立。
此时兴盛和总号的局面则是安之若素,仍然如往常一般囤积货物,不论是谁来退买卖都原数奉还订金,这种安若磐石般的大气又让许多人疑惑丛生,这哪里有即将倒塌的迹象?
“祖个,你老实回我的话,二东家究竟有没有被贼人所害?”
“齐管事你放心,祖个从来不说瞎话,更何况二东家对祖个恩重如山,这件事关系到他的安全,我又怎会胡乱瞎说呢?”原本跟着道定的小跟班祖个,此时被秘密地藏在兴盛和的库房里,连商号里的伙计们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形,齐大叔正对这个年轻的背夫询问有关马队遭劫的细节。
“齐大叔别着急。”此时文定将外面的事情安排妥当,也赶忙赶了进来,和气的问道:“你是叫祖个吧?我是你柳哥哥的兄长,他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们那几个机灵小子,特别是你,这些年在四川、青海、甘肃帮了他许多。”
“大东家您别这么说,祖个的命都是二东家救下来的,这些年也全是靠着柳家马队才活下来,不然早就成了白骨塔里的白骨一堆。二位东家对我的恩情是永远也偿还不完,请东家只管吩咐,要硬抢还是要暗偷,只要是能救出二东家,祖个什么都敢去做。”
“这事急不得,祖个你先将当日的情形完完整整的给我讲一遍,最好是不要有丝毫遗漏,先弄清楚整件事之后,我们才好有所准备。”
于是乎祖个将整件事的经过讲了一遍。当日他同道定一道从后队去到前队查看,却只见百十来号人将他们的马队紧紧包围,道定又与对方纠缠不下,机敏的祖个立时知道情形不对头,赶忙趁贼人们关注场中的拚斗,而对他们马队放松了警惕之时逃离开来。
祖个并未即刻跑回来求援,反倒是跟踪那伙贼人一直到了他们的老巢,探知到具体位子后方才星驰电走的往回赶。
据祖个所说,在与对方交手中,道定只是受了点轻伤,被押去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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