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客人典当的物件交与伙计存库,周贵擦擦头上的汗珠,心里琢磨着原来当掌柜并不是以前想的那么难,只要多听多看不轻率的下决定,就不会那么容易出错。想想自己头两天手忙脚乱的,惹的那些伙计们笑话,他便有些脸红。
他轻喊道:“下一位。”正在将刚才的买卖做帐的周贵,头还没抬起来,便有一直筒的物件塞在自己面前,他愣了一会才看清是幅画卷,再看台下的客人一身素服,脸上却又有一丝桀骜之色,周贵询问道:“这位客人,请问是来当这幅画的吗?”
此人正是刚从那荣贵当受气而来的谢时臣,心情不佳的他有些不耐的回道:“摆在你面前还问!”
周贵陪着小心的问道:“那您这是死当,还是寄当?”
谢时臣刚才进那两家铺子的时候,刚将画拿出来,柜上就问是谁的笔墨,还未曾听说过有何区别,他问道:“这死当与寄当有何不同之处呀?”
周贵一听,知他是个没怎么进过当铺的主,和自己这刚当没两天柜台倒也是刚好合适,便解说道:“这寄当嘛!是您暂时放在我们这,过些日子还要赎回去的,这就得您说个数目,如果我们觉得没超过您这幅画的价值就可以收。如果是死当,就是您将这幅画卖给我们源生当,当然这数目得我们和您商量,不过一般会比寄当要高。”
谢时臣恍然道:“哦!这样呀!我也不知道何时还会回来这里,就死当吧!”
周贵知道自己鉴别字画还没到火候,忙使人到后面将文定请来,自己则应付着谢时臣。
谢时臣原只是想来试试,如果还是像先前那两间铺子一样便转身就走,哪知这柜上将画展开查看,却一直没给自己开价,渐渐觉得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不过还好没让他等很久,便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打里间出来,对柜上说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周贵将事情轻声对文定说了一遍,文定对台下的谢时臣说道:“不好意思,客人请随我至后厅小坐片刻,鄙当马上给您估价。”
留下周贵继续照看着前厅的生意,文定引着谢时臣向里间走去。
谢时臣手挟画卷,随文定来到里间,文定请他安坐后,接过他手中的画卷,展开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是一幅晚秋山景,标题是“溪山秋晚图”。
从山麓到山巅,重岗复岭,松木葱郁,崖岩峭壁,中留空隙,显出了山势的高远,中段的横桥为对山往返的道路。
文定喃喃的说道:“笔墨粗壮,气势非凡,确是一幅佳作,只是请恕在下见识浅薄,请问足下,这樗仙是何方人士?”
谢时臣倒有些吃惊,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竟会遇到这么个识画之人,他带着欣喜的声音说道:“某姓谢,名时臣,这樗仙正是区区的贱号。”
文定这时方恍然道:“哦!原来是谢公子的大作。”
谢时臣面现微红,道:“惭愧,惭愧,谢某一介俗人流落于此,唯有以拙作典当一筹路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文定也不便过于详问,拿着手中的画思量了些须时刻,问道:“刚才听前台说谢公子是预备死当,不知是否属实?”
看着谢时臣缓缓的点头,文定又对他说道:“谢公子此件佳作当掉实属可惜,还好公子尚在壮年,想来以后必更有精进,您看这三百两纹银可否?”
谢时臣虽没想过是那荣贵当、武太当所报的十两、二十两,但也未曾想过会有三百两这么多,一时之间还没能接受。
文定看他犹豫未决,以为是嫌报价太底,歉意的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谢公子的佳作实不止于这区区的三百两,公子若觉得不合适,请恕在下唐突了。”
谢时臣听闻此言,知其有所误解,忙解释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适才从别家而来,无端蒙受些须羞辱,未曾想到竟在此遇到知画之人,方感欣慰才会有所失态,还请掌柜莫怪。”
文定始知其不是怪罪之意,心下宽慰的笑道:“公子见笑了,柳某只是一介商贾,当不得君高赞。”
心头巨石卸下使谢时臣也轻松了许多,说道:“柳掌柜何需作此谦虚之言,适才一句‘笔墨粗壮,气势非凡’,某便知道,交由足下可使此画不至陷于泥泞。”
文定笑了笑,说道:“谢公子若无异议,那在下便吩咐下去办理了。”
谢时臣道:“请便,请便。”
文定至门口招来一名伙计吩咐道:“让周掌柜拿三百两银票,再开一张收据来。”
文定刚转来与谢时臣聊了两句,便听见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什么画值文定的三百两呀?”
突然而至的声音,使厅里正交谈的两人为之一惊,特别是魂魄方定的谢时臣。奔波了一日方才找到文定这知画之人,听闻到屋外传来的声音并不是玩笑之意,仓促之间以为此事又有变故。
人的自信往往是来自于依恃,不动摇根本的时候自然是谈笑自若,然而谢时臣身处陌生之地,又屡受打击,此关乎生存的时候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他焦急的望着门外走进来的灰衣老者,老者脸上布满着严肃,越发的让他心中彷徨。
文定看到老者忙起身迎道:“刘老,您终于是来了。”
这老者自然是从本店而来的源生当朝奉刘选福。看到文定,刘选福严肃的面容也有些缓解,说道:“原本我打算早两日来的,只是那边还有点事一时脱不开身。东家和我不在的这几日,铺子还好吧?”
文定迎着他坐到上座,端过伙计手中的茶杯,说道:“托您二老的福,一切还算正常。”
刘选福接过茶水饮了几口,想起自己方才进门前的问话,又问道:“将这位客人的字画拿来我看看。”
文定忙将桌上的字画递予他,还在一旁解释道:“这幅画是这位谢时臣谢公子自己的手笔,拿来我们铺子死当的。”说着又接过刘老递过来的画首,将画卷展开于其面前。
刘老仔细的查看起来,先是稍稍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很用力的摇了摇头,还轻轻的叹了口气。一直在一旁观其颜色的谢时臣心里顿时一凉,暗道此行必又是空欢喜一场。
刘老看完画,仔细的将其卷好,用沉重的语调对文定说道:“文定,你还是不能让我完全放心呀!”
谢时臣听闻此言,心想此事已吹,何必拉文定这知音之人下水。为免他再因为自己而得罪人,急忙先他一步上前说道:“此事和这位柳兄弟无关,尊驾觉得我这幅拙作难以入目,我再到别家便是了。”
刘老听到他的话,知道是有所误解,笑道:“谢公子你有些误会了,我怪责文定是因为他所估的三百两有所差池,不过并不是高了,而恰恰是因为它低了。”
谢时臣诧异的望着这位老人,三百两自己已是满意的不得了,而他反倒要加钱给自己,哪有人做生意是找人钱的?他一时之间还没将整件事回过神来,愣在那一言不发。
刘选福看见他的呆样,再进一步的解说道:“足下这幅溪山秋晚图至少得是五百两银子。”
谢时臣摇手,说道:“不用,不用,三百两吾愿足矣,无需这么多的银子了。不怕两位耻笑,适才我从别家而来,连与这三百两也是差之甚巨,这三百两已经是我所难求了。”
刘选福丝毫没有妥协的说道:“在别的当铺此画做如何价我们插不上嘴,可是如今谢公子拿到我们源生当来便是值五百两,我们不能有负这百年的招牌。”
谢时臣还想再问为什么,文定已对他介绍道:“谢公子,这位是我们源生当的朝奉刘老,在我们这铺子里绝对是能一捶定音的。既然他老人家说五百两,我们便不会用二价来收您的画的。”
虽还没理清头绪,不过得到更权威人士的高评价总不是件烫手的事,谢时臣心情有些激动,一扫先前被轻蔑的怨气,谢过了刘选福便与文定至前厅办理余下的手续。
送走了再三感谢的谢时臣后,文定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返回了里间拜见刘老。
刘选福手拿着茶杯清闲的品着毛尖,看着他缓缓的问道:“文定呀!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用五百两收谢公子的画吗?”
文定答道:“您是因为不容许我们铺子的信誉招人非议。”
刘选福一直紧绷的脸有些缓解,说道:“做我们押行的,诚信是立足之本,这百年的招牌比铺子里的什么都要来得重要。你呀还是有些年轻,遇事尚有些轻率,不过好在年轻也是你最大的本钱,还可以不断的吸取经验。”
文定暗想了许久,下了决心的说道:“刘老,文定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能考虑一下。”
刘选福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料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放下手中的一切询问道:“有什么事,你说说看。”
文定道:“我从一进铺就受到您耐心的教导,也听说您没正式收过弟子。但是经过这些日子来的历练,深深的感觉到自己还未曾达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希望能拜在您的座下多加受教。文定自知许是非分之想,还请刘老切勿见怪。”
刘选福原先不想收徒也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其实自文定进铺以后他便有过这种设想,经过这几年的观察他对文定的各项素质也满意了。
只是一直以来文定都因为怕遭拒而未曾有过尝试,而刘老秉持着身分总不至于要他反去强收这个徒弟,是故也就一直悬而未决。
刘老后来也想通了,只要培养出文定这个继任者便行了,有没师徒这个名分并不重要。这次不知文定是如何开窍了,刘老心中早已乐意,不过并不显露于色,他淡然的问道:“你怎么想到要拜师的?”
文定回答道:“这次来汉口,文定发现好多同行都有自己独到的特点,而在这四处弥漫着竞争的商场,我们想生存、甚至发展,就必须让众人记住我们源生当的特色。而我们铺子的百年招牌,以及它所包含的宗旨,便是我们最独到之处。”
文定的见地,让刘老感觉到他通过这个把月的经历又成长了,他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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