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扔了手榴弹,爬起来就往上冲,火也不管了,子弹也不管了,反正只要你这一下搞不死我,我就叫你死。”
“火当然大了,眉毛都烧光了,衣服着了都不知道,看见别人帽子着火了还告诉人家,没觉得自己身上火更大呢。”
就这样,四十个满身烈火的战士,呐喊着冲入了敌阵。看见侧翼的突击组冲上来,战壕里的战友也跃出来冲向敌人,美军的进攻阵形顿时乱了。
事先,指导员给老邓说过:“突击的时候别瞎站在中间,横着冲过去,到那边坡沿看看有敌人没有,再横着冲回来。跑的时候眼睛机灵点,别傻站着谁打你都不知道。”老邓当然要忠实地执行领导的教导,他冲过火墙就往对面跑,迎面碰上了个美国兵。由于距离太近来不及开枪,他就一头撞过去,把鬼子撞倒了,自己也摔到了一边。老邓的冲锋枪就挂在脖子上,他手快,人还趴在地上就搂了扳机,一梭子过去,正准备爬起来的美国兵又躺下了,肚子上一个眼,头上一个洞。
打倒了美国兵,老邓想接着跑,可是找不到北了。头撞晕了,这“坡对面”,应该是在哪个方向呢?
从地上爬起来,老邓看见了指导员。由于刚从火墙里冲出来的战士大部分都还有点蒙蒙的,所以指导员就站在火墙跟前,一边打枪一边指挥大家冲锋。
老邓跑过去冲指导员喊“你帽子着火了!”指导员一把拽下帽子,带着老邓和几个战士往对面冲。“一路上乱极了,到处都有敌人,我就不停地打,五十来米的路,打了两个弹匣子。”跑到对面坡沿上,刚好看见几个美国兵正准备往坡下面出溜呢,志愿军一打枪,他们立马都滚下去了。
这时,指导员推了老邓一把,叫他在地上滚几下。老邓才发现自己衣服着火了,脖子上烧起了好大的泡。他在地上滚,几个战友也过来帮他灭火。弄了一会,听指导员说:“快,我们再冲到前面去。”老邓赶紧爬了起来。可边上的几个战士却蹲着没动。
阵地上弹雨横飞,敌我双方已混战到了一起了。这时候,蹲在坡沿这儿打冷枪无疑是要安全得多的。刚才大家凭着一股子猛劲从火墙那边冲到了这里,可现在要再回到战场中央去,不免就有些犹豫了。指导员不知什么时候已受了伤,右肩膀上全是血,他用左手拎着枪,心平气和地说:“同志们,再加把劲吧。我们现在必须把敌人赶回去,不能让他们集结起来啊。”说完就往前走。老邓回头一看,战友们都跟上来了。
指导员带着他们直接冲向了阵地前面的那道浅沟。这时已经有好几个志愿军战士在这里与敌人开打了,看见老邓他们冲过来,美国人忽拉一下就开始逃跑。
美军想往回跑,而志愿军也紧接着追过来,于是这条七八米宽的浅沟顿时就成了敌我双方混战的肉搏场。
根据战后的总结分析,指导员实施的这次冲击,目标和时机都是十分正确的。如果稍有延误,敌人就可以在这道浅沟完成集结,稳住阵脚再度进行反扑,那么,我军阵地就难保了。
老邓跑到沟边的时候,一个美国兵正端着机枪在沟沿上趴着。看见老邓,他竟莫名其妙地放下机枪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说是要投降吗?也不像啊。反正我一梭子给他打过去。”
接下去冲进沟里,老邓就没有机会再开枪了,肉搏战开始了。“就是抡着枪托子砸呀,见人就砸,也被别人搞倒了好几回,爬起来再接着砸。砸到后面没力气了,趴在地上吐清水……”
老邓没力气了,敌人也丢下四十多具尸体跑了。战友们把他拖回工事里躲避美军的报复炮火。“劳君冠还以为我骨头断了呢,结果起来一看,一点事没有。”
老邓没事,指导员却身负重伤。“头盖骨裂开了,眼珠子挤出来一个,脑袋伤得像个血葫芦。”老邓把宝贝云南白药喂到指导员嘴里,虽然他此时已经无法咽下去,但老邓仍然坚持认为“回命丹”是起了作用的,是它保住了指导员的命。指导员伤好以后就复员了,但从此不能流利地说话,1966年,病逝于自己的山东老家。
到这时,阵地上的战斗人员只剩下二十三人,老邓连里原来的连、排级干部全部损失,腿部受伤的魏参谋成为阵地上唯一的军官。而这时,距离上级任务要求的“防守到天黑”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形势严峻了……
第十一章
老邓坚持认为是他的“回命丹”保住了指导员的命。朱正常刚接了一句“头骨受伤也不一定致命”,老邓立马就急了:“不致命?把你脑袋敲开看看要不要命?!”在场的大家谁也不愿意做这个试验,因此只能一致服从老邓的意见了。
朱正常后来说,在指导员受伤的这件事上,老邓一直十分内疚。指导员是带伤参加肉搏的(右锁骨击碎),作为通讯员本应该保护好领导,结果他光顾自己打,最后连指导员是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因为这一点,战后给老邓授一等功时,一开始政治部也有不同意见,后来是团领导表态才平息了争议。1956年转业的时候,立过战功的人都上台发言,老邓当时说到指导员这事,哭得一塌糊涂。
其实,在马甲看来,指导员能够活下来,很大原因是运气好,送医院及时。当时阵地上的重伤员都是临时转到坑道中等军工来的时候再分批抬下去,敌人的干扰炮火很猛烈,军工经常上不来,时间一长,许多伤员就牺牲在坑道里了。而这次,当老邓他们把伤员送进坑道的时候,朝鲜军工竟然冒着炮火送弹药上来了,指导员是第一个被抬下去送医院的。
说到朝鲜军工,老邓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女同志。“头上垫个圆盘盘,多沉的箱子、袋子都往脑袋上搁,爬坡、跑步头上的东西都不会掉下来,可有能耐了。”朝鲜人的衣服宽宽大大的,里面能藏不少东西,可是,老邓一直纳闷他们的口袋到底是安在了什么地方。
老邓送走指导员回到阵地工事,前指已增派了八个人上来(本来是十二个,路上伤亡了四个),还带来一门迫击炮。老邓听见魏参谋在电台里对前指喊,要求敌人进攻时我军一定要实施炮火压制,特别是要压住敌人的支援火力。前指却反过来要求阵地“大胆坚决地进行反击、用迫击炮消灭敌人火力点”,还说“要敢于战斗、敢于胜利”。魏参谋放下话筒转身一问,才知道副团长不在,是参谋长在前指指挥。魏参谋就不说话了。
(马甲觉得,朱正常和老邓对这个团参谋长都不太感冒,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却不清楚。部队里的军官素质是有差别的,比如,魏参谋和朱正常当时都是团里的连职参谋,可如果这时阵地上换成由朱参谋指挥,呵呵,谁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这当口,高大炮跑来找老邓,他先问了问指导员的伤情,然后打听说“你没有把我们炸坦克的事告诉指导员吧?”老邓回答:“告诉了啊,没说你不好,指导员还夸你呢。”高大炮于是明显放心多了,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玩意,悄悄问:“通讯员,你说这东西要交公吗?”老邓一看,是一副眼镜。
按当时的规定,缴获敌人的战利品,包括手表、钢笔、笔记本都是要交公的,可高大炮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这个眼镜是否也应该交公,老邓就有点把握不住政策尺度了。老邓说,当时他们不知道眼镜是有不同度数的,还以为眼睛不好的人随便带上副眼镜就管用呢。
两个人正在那里讨论眼镜的事,魏参谋过来了,问老邓熟不熟悉山脊中段那边的地形。老邓说熟悉,部队一上阵地他就转遍了,前几天还在那边值过观察哨。魏参谋就说,根据现在的情况,敌人很快就会发动新一轮攻击,我军光靠表面阵地很难坚持住,必须“大胆坚决地进行反击”,考虑到敌人这次一定会用相当力量保护其进攻的侧翼,所以我们如果还像原来一样在侧面作反突击,将会遇到很大困难。所以,魏参谋计划,用一部分兵力穿插到山脊中段,当敌人发起进攻时,穿插人员直接攻击敌炮兵阵地。一旦消灭了敌人的火力支援点,我军就能够打退敌人的进攻。
“你带5 个人去,摧毁敌人的直射火炮以后原路返回”,魏参谋问,“有问题吗?”
“没问题。”
老邓说,当时他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要牺牲”的任务,可在战场上,这都无所谓了。自从一上前线,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最后是会死的,只是不知道哪一天轮到自己。“这下知道该轮到我了,那就准备牺牲呗。别人能牺牲,你为什么就不能呢。”
魏参谋点了五个人,其中就有高大炮。据老邓说,本来应该不会有高大炮什么事的。因为刚经过肉搏,大家都太累了,所以魏参谋选的其他四个都是新补充上来的兵。高大炮是因为眼镜的事情没弄清楚,自己蹲在那里没走,领导布置任务时他又特意凑过来听,所以魏参谋顺手就点了高大炮。
六个人,每人都是冲锋枪、四个弹匣、四颗手榴弹、一个苏联手雷。由老邓带着,先从我们这边下坡,再沿着坡底向前运动,估计接近山脊中段位置了,就开始往山上爬。
“我们分成两个组,我们三个靠前一点,他们靠后。在山坡下也弄不清敌人的炮阵地应该在哪个位置,估摸着差不多就是了。说好了两个组分开上去,找着炮就炸,炸完了各自跑,没炸了以前谁也不能跑。”
“高大炮没有和我一组,他有个老乡,愿意在一起,他们都是警卫连的,我不认识。”
“爬到一半不敢再往上了,怕被敌人发现,找个地方躲着。”
等了好一会,敌人开始进攻了,山顶上枪炮声响成了一片。我军也开始炮击敌军阵地,趁着混乱,老邓他们爬上了山脊。到坡上一看,才发现敌人的炮阵地距离他们至少有一百米,山坡上有一些用沙包临时垒筑的简易工事,敌人的火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