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忍冬年纪小,如何能是这迎夏的对手,当即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半日爬不起来。不由张口骂道:“这蹄子不知又发什么浪,看着如今家里没人辖制她了,就兴风作浪起来!把我推在这里,能有你什么好处?!”骂了一回,看看也不是法子,便自地下爬了起来。眼见太太已然出门而去,待要跟去,太太又没说带她出去,也不知底下有些什么事,冒然跟去怕要被呵斥,又恐惹祸上身。想了一回,她将衣裳一掸,径自回屋去了。
那迎夏颇有心计,远远跟着柳氏,见她出门上车去的远了,方才折返回来。
一路走到后院陆贾氏居所,进门便见宝莲、宝荷两个在廊下坐着说话。
一见她来,二人虽心里皆有几分不待见,还是各自起身道:“迎夏来了,却有什么事?”迎夏说道:“老太太可方便说话?”宝莲便道:“老太太正在念经,这会儿只怕不便当。若是不急的事,还是待会儿罢。”迎夏便道:“只怕等不及了,老太太的功课,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待一卷念完,已是晚了。”宝莲、宝荷甚觉奇怪,皆问何事。迎夏只是不说,宝莲无法,只好道:“既是这等,我进去瞧瞧。”言罢,便转身进了屋子。
少顷,宝莲出来,说道:“老太太说了,若是你有什么要紧的急事,就进去罢。她老人家这卷《法华经》也就要念完了,想必佛祖不会怪罪。”迎夏得了这一声,赶忙迈步进门。
宝荷看着她进去,啐了一口,说道:“这妮子整日鬼头鬼脑,一肚子坏水。这会子跑来,又不知来行什么勾当。”
迎夏入内,只听木鱼咄咄之声不绝于耳,陆贾氏却不在此间。她顺声寻去,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到一件净室。
她初来此处,不住四处打量。屋子正面墙下供奉着一座佛龛,里面是一座描金观音像。其下供桌上只供奉着一盏清水,香炉内三支棒儿香正自青烟袅袅。
桌子底下,便是一方菖蒲蒲团,陆贾氏盘膝坐于其上,正合目念经,将手中一串念珠转的飞快。
迎夏见此情状,不敢言语,只立在一旁,缄默不言。
陆贾氏念了几句经文,忽然停下,淡淡说道:“既然叫宝莲进来通报,却怎么又装聋作哑?”
迎夏赶忙陪笑道:“丫头无知,进来冲撞了老太太,老太太勿怪。”陆贾氏轻哼了一声,说道:“来且来了,又谈什么冲撞?有话便直说罢。”说着,便要自地下起来。
迎夏慌忙上前搀扶,又笑说:“老太太也当真是节省,日常供菩萨,只这一盏清水。想着我们每日里泼泼洒洒,当真是要羞愧死哩。”陆贾氏斜了她一眼,说道:“你懂些什么?!佛祖面前,我岂是小气的人!然而供奉佛祖,最要紧的是一颗诚心。只要心诚,一碗清水,三柱清香便已够了,又何必定需香花果点?”迎夏挨了一通斥责,倒也不讪,仍旧厚着脸皮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小的受教匪浅呢!”
说着话,陆贾氏便走到次间内,在炕上坐了,伸手拿茶。
迎夏眼尖,晓得水凉了,连忙说道:“这茶冷了,吃不得,等我重新换过。”说着,拿了茶碗将残茶倒在瓯子里,重新放了茶叶,提了壶续上水。
陆贾氏倒也无话,只静看她行事。
迎夏倒了茶,双手捧上。陆贾氏却道:“搁着罢,我其实不渴。”迎夏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放下,退在一旁。
陆贾氏便问道:“你素来在上房伺候,这样冒失跑来,却为何事?”迎夏便忙不迭将柳氏去寻陆焕成外宅大闹一事讲了,说道:“老太太,丫头斗胆说一句,这事儿老爷委实荒唐了。老爷又不是没有后,何必弄出这样的事来?何况,少爷偌大一个前程,又封了爵位,老爷也算是官家老太爷,走出去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这事儿传扬开来,岂不令人耻笑?然而太太也未免过于莽撞,就这样跑去,岂不是家丑外扬?如今一家子唯老太太是大,老太太还是快些拿个主意,叫咱们家免了这一场笑话。”
陆贾氏听了这一席话,嘿嘿冷笑两声,双眸如电,不住扫过迎夏。
迎夏心中阵阵发毛,强撑着笑道:“老太太怎么这样看着我?”
陆贾氏笑道:“以往不知道,你娘那么个闷葫芦,怎么就养出来你这样伶俐的好丫头?”迎夏才要说谬赞,就听陆贾氏又道:“你跑来向我告密,你们太太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事儿的?她一个没脚的妇人,又整日在屋里躺着养病,是怎么知道你老爷有外宅的?!莫不是你们老爷告诉她的?!”继而厉声斥道:“你先挑唆了你们太太去大闹,又走来告太太的状!里面充好人,左右不吃亏,你倒生了一副玲珑心肝,当我是傻子不成!家里便是叫你们这起狼心狗肺的下人弄的乌烟瘴气,我今儿必定要抓个榜样,好好整治一番。不然,你们也不知厉害!”一席话落,便作势喊人。
迎夏慌忙噗通一声跪了,磕头如捣蒜一般道:“老太太手下留情,容婢子把话说完。这般就惩治婢子,婢子可是冤杀了!”
陆贾氏不过做个样子,沉着脸说道:“你且说来,若是无理,我立时叫人牙子上门!”
迎夏便啜泣道:“婢子怎敢搬弄这些是非?是今儿在厨房,听见宋家嫂子说起此事,又说外头都传扬遍了,只是瞒着咱们不知道。我听见这消息,只怕的要死,生恐坏了咱们家门的体面。我一个丫鬟,芥子一样,哪里敢隐瞒这样的事自然是告诉太太为上。谁知太太的脾气,是一刻也忍不得的。听见了这事,登时暴跳起来,就要去寻那外宅的晦气。我也劝过,只说再怎样,那孩子也顶着陆家的姓字。闹得不成体统,也是败坏咱家的名声。太太却听不进去,只呵斥我不要管,就带了人出去。我怕的了不得,想着老爷不在家,只好来告诉老太太,好有个预备。”
陆贾氏冷笑道:“如此说来,你竟是个好人。你们太太的脾气,就是块爆碳,又生性善妒,想着之前为着什么撵了长春?你服侍她也好一向了,又是个顶聪明伶俐的人,怎会不知她那脾气?你分明是料定了她会去闹事,蓄意叫她知道,等她去了,你又走来告与我,好卖弄忠心。你这点子小算盘,也敢来翻云覆雨?!当真以为陆家没人了不成!”
迎夏无言以对,冷汗涔涔,一字不发。
停了半日,陆贾氏方才淡淡说道:“罢了,虽是造次了些,这事儿到底算是老爷惹出来的,早晚还是要翻腾出来。你且起来罢。”迎夏不明其意,只是如遇大赦,慌忙自地下爬起,立在一边垂首无言。
陆贾氏又道:“这外宅既已养下了孩子,那便没有放在外头的道理,吃人耻笑。你们太太出去闹着一场,还不知要传扬多少笑话出去。”言罢,便道:“你出去,叫宝莲进来。”
迎夏低低应了一声,出去唤了宝莲进去,她自家就在廊下站着,再不敢进去,也不敢就走。
宝莲入内,陆贾氏便吩咐道:“去对门上小厮说,骑快马到衙门找老爷,叫他即刻去外宅那儿瞧瞧,只说太太去了。”宝莲吃了一惊,忙忙应下,走去传话。
好容易妥当,这宝莲才折返回来,进到院中,见迎夏还在阶下站着,待走不走的,便上前问道:“你怎么还在此处?”迎夏拉着她哭道:“宝莲姐姐,我不过是来给老太太报个信儿,谁知老太太便恼起我来,适才好不苛责,险些撵我出门。这会子虽没叫我,我也不敢就走。你进去问问老太太还有无吩咐,我是再不敢自作主张的。”
宝莲便笑道:“你是一向拿惯了主意的人,竟也有今日!”说罢,撇下迎夏,径自进屋。
陆贾氏仍旧在炕上坐着,见她回来,问道:“话传到了?”宝莲回道:“传到了,已打发铜儿骑骡子去了。但只怕赶不到太太头里,这场闹是免不了了。”陆贾氏笑了笑,说道:“叫她去闹一场也好,算是给那女子一个下马威,免得叫她以为给我们陆家生了儿子,就如何了不得了!我亲亲嫡孙如今正做将军,谁又稀罕她那个尿泡种儿!我原本还愁这事儿怎么收场,有了迎夏闹这一出,倒是省了麻烦。”
宝莲便趁这话头笑道:“老太太怎么就恼起来迎夏?她现下还在外头站着,没老太太放话不敢去呢。”又问道:“迎夏来说什么?”
陆贾氏便将适才之事告诉了一遍,冷笑道:“我原先叫你们太太收她,就是看她机灵。谁知她未免机灵的过了,小把戏卖弄到我跟前来!耍了柳氏也就是罢了,竟还想把我也当枪使!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阿物儿!”宝莲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迎夏这可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只是老太太预备怎么发落她?若是没事,不如叫她去了罢。这会儿正是晌午头,太阳毒,只怕站出毛病来。”
陆贾氏道:“叫她站着去,一个毛丫头片子,哪里就来这些娇贵!”宝莲不敢再劝,应了一声。陆贾氏又道:“我原是看中她伶俐,有她襄助,赶夏氏出门时,你们太太能爽利些。谁知她这等心大!她既一心想攀高枝,待那外宅来家,就叫她过去服侍罢!”宝莲这才又道:“太太还要把那外宅弄进来?听老爷说起,不是良人家女子呢。”陆贾氏啐道:“良人家女子,谁肯给他做外宅?!陆家的脸面,都叫这一代给丢尽了。先是招商人女儿做媳妇,这又弄个烟花女子来当妾,咳!”
宝莲听着,这话却不能接口。只听陆贾氏说道:“话虽这样说,她到底生了陆家的孩子,又那么多人瞧着,不叫她进来也是说不过去。她本是烟花出身,不知道什么贞洁廉耻。若是再外头又弄出什么风流故事,岂不是叫人耻笑?还是收进家来,再慢慢整治罢!”
宝莲这方笑道:“老太太果然看的全,我就想不到这些呢。”继而又道:“只是太太这么个脾气,过去还不知怎么一场打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