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演变成合乎他自己天性的情形。我在上文曾提及佛教形上学封宋朝新儒学者的影响,(主后九六○至一二七六)佛教哲学继续改变中国人心,直至儒学家为继续存在起见,不得不考虑它且和它和解。虽然儒家的正统派常常攻击佛教为一种“外国”进口的宗教,佛教加深了中国的哲学且领导它注重意识、实在及心的问题。
新儒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孟子的作品,礼记中的两篇:大学与中庸,连同论语,合为给中国每个学童诵读的四书。第一本书“大学”,是以这几句话开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如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所有这些话,其中有令人惊异的佛教含义。那个“止”字和天台宗用来简括说明它首要教义的是同一个字。“至善”,朱熹用佛教的方式解释为“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乎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后来在“致知”的讨论上,朱熹藉经文显然有缺漏的机会,放入一点十二世纪宋儒的形而上学:“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之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这显然是那些中国的儒家学者为佛教哲学所排斥,而被激刺起去找寻同样的东西。在“大学与中庸章句”的序言上(写于一一八九年二月及三月)朱熹特别提到佛教思想的存在:“而异端之说,日新月盛,以至于老佛之徒出,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某些程氏二子的门徒)“倍其师说,淫于老佛者……”这就是佛教对于儒家所做的事。
但在佛教的形而上学中,有什么东西这般使中国的知识分子不能不尊重,且开启了他们的眼呢?所发生的情形是释迦牟尼曾对意识及实体实行无情的测验,而这是笛卡儿及康德后来在那里停止的。如果笛卡儿曾说:“我感觉,故我在”,他是一个庄子(但我觉得“没有一个人曾感觉到它们”,这是情感),或是惠特曼(我就是我)。但为什么笛卡儿要相信或证明它的存在呢?如果他曾怀疑那个能感觉的心或“能令人信服的理性”而再向前推进,他使可能已登岸在佛的殿堂。笛卡儿信任那个能感觉的心,佛却猛烈地怀疑它。
楞严经是一本哲学的杰作,一本披露在康德理想主义之前的冗长作品,在其中空间范畴的本身已被较高的心,或本心,或“佛心”所消灭。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考我已编入“中国及印度的智慧”中长达五万字的摘录。这里是整个辩论中佛的话的概略。楞严经是非常迷人的读物,不像康德这样难懂,而它常便于回溯到原始的数据,使人对这些哲学杰作有直接的认识(本质地禅)。我在这里为它们在佛教理想主义的意义,且为让我们对禅的教训有清楚的了解,提供几个没有包括在“中国及印度的智慧”中的简短摘录。
“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真性有为空,缘生故如幻;无为无起灭,不实如空华。?言妄显诸真,妄真同二妄。犹非真非真,云何见所见??中间无实性,是故若交芦。?结解同所因,圣凡无二路。?汝欲交中性,空有二俱非。?迷晦即无明,发明便解脱。?解结因次第,六解一亦亡,根选择圆通,入流成正觉。?陀那微细识,习气成暴流。真非真恐迷,我常不开演。?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不取无非幻。非幻尚不生,幻法云何立??是名妙莲华,金刚王宝觉。?如幻三摩提,弹指超无学。?此阿毗达摩,十方薄伽梵,一路涅盘门。”
(“弹指超无学”那句话成为禅宗发展的佛言根据,读下文便知。)
如果笛卡儿是这些阿罗汉之一,佛可能曾对笛卡儿说:“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的存在,为什么你又信赖那能感觉的心的本身呢?”因为那个能感觉的心,不过是和其它五个感官(眼、耳、鼻、舌及手指)并列的六个感官之一,它们扰乱我们对真理的知识。佛自己和佛教徒的努力是除去常态的扰乱,及它的对记忆及感觉印象的负担,而把我们能感觉的心置于最佳的情况之下,达到完全自由及一个较高的心、神秘的心的本质。这一点是在下面一段说明中,由佛用一条丝巾有六个结的妙喻来讲述。佛是在一个门徒的大集会中演说,这些门徒都已成为菩萨。
于是阿难,及诸大众,闻佛如来,无上慈谕。只夜伽陀,杂糅精莹,妙理清澈,心自开明,叹未曾有。
阿难合掌,顶礼白佛,我今闻佛,无遮大悲,性净妙常,真实法句,心犹未达,六解一亡,舒结伦次。惟垂大慈,再愍斯会,及与将来,施以法音,洗涤沉垢。
实时如来,于狮子座,整涅盘僧,饮僧伽梨,揽七宝几,引手于几,取劫波罗天所奉华巾。于大众前缩成一结。示阿难言:“此名何等?”
阿难大众,俱自佛言:“此名为结。”
于是如来,绾迭华巾,又成一结。重问阿难:“此名何等?”
阿难大严又自佛言:“此亦名结。”
如是伦次,绾迭华巾,总成六结,一一结成,皆取手中所成之结,持问阿难:“此名何等?”阿难大众,亦复如是,次第酬佛,此名为结。
佛告阿难:“我初绾巾,汝名为结,此迭华巾,先实一条。第二第三,云何汝曹,复名为结。”
阿难自佛言:“此宝迭华,缉织成巾,虽本一体,如我思惟。如来一缩,得一结名,若百绍成,终名百结。何况此巾,只有六结,终不至七,亦不停五。云何如来,只许初时,第二第三,不名为结?”
佛告阿难:“此宝华巾,汝知此巾,元只一条。我六绍时,名有六结,汝审异同,巾体是同,因结有异。于意云何,初缩结成,名为第一,如是乃至,第六结生,吾今欲将第六结名成第一不?”
“不也世尊,六结若存,斯第六名,终非第一。纵我历生,尽其明辨,如何令是,六结乱名。”
佛言:“如是,六结不同,循顾本因,一巾所造,令其杂乱,终不得成。则汝六根,亦复如是,毕竟同申,生毕竟异。”
佛告阿难:“汝必嫌此,六结不成,愿乐一成,复云何得?”
阿难言:“此结若存,是非蜂起,于中自生,此结非彼,彼结非此。如来今日,若总解除,结若不生,则无彼此,尚不名一,六云何成。”
佛言:“六解一亡,亦复如是。由汝无始,心性狂乱,知见妄发,发妄不息,劳见发尘。如劳目晴,则有狂华,于湛精明,无因乱起。一切世间,山河大地,生死涅盘,皆即狂劳,颠倒华相。”
阿难言:“此劳同结,云何解除?”
佛告阿难:“吾今以乎,左右各牵,竟不能解。汝设方便,云何解成?”
阿难自佛言:“世尊,当于结心解即分散。”
佛告阿难:“如是如是。若欲解除,当于结心。阿难我说佛法,从因缘生,非取世间和合麤相。如来发明,世出世法,知其本因,随所缘出。如是乃至,恒沙界外,一滴之雨,亦知头数。现前种种,松直棘曲,鹄白鸟玄,皆此元由。是故阿难,随汝心中,选择六根,根结若除,尘相自灭,诸妄销亡,不真何待。阿难,我今问汝,此劫波罗巾,六结现前,同时解萦,得同除不?”
“世尊,是结本以次第缩生,今日当须次第而解。六结同体,结不同时,则结解时,云何同除?”
佛言:“六根解除,亦复如是。此根初解,先得人空,空性圆明,成法解脱,解脱法已,俱空不生。是名菩萨,从三摩地,得无生忍。”
至于康德的空间的范畴,佛把它解释为一种“迷妄的”心境。
“觉海性澄圆,圆澄觉元妙。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迷妄有虚空,依空立世界。想澄威国土,知觉乃莱生。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沤灭空本无,况复诸三有?”
现在我们已接近对于禅的研究,它简言之,是在一个闪光中,对真正实在的直觉的把握,难就难在从任何感觉之一达到心的本质的自由。
“香以合中知,离则元无有,不恒其所觉,云何获圆通。”
或者固定人的沉思在一个目的物之上。例如人的鼻尖。
“鼻想木权机,只会摄心住。住成心所住,云何获圆通。”
用说明的语句来达到真正了解或证实特别困难:
“说法弄音文,开悟先成者。名句非无漏,云何获圆通。”
最后,弟子之一的文殊,对另一大弟子阿难说法。警告他抵抗记忆,甚至对刚才他所听闻的佛所说的话的记忆。
“阿难从强记,不免落邪思。岂非随所沦,于流获无妄。阿难汝谛听:我承佛威力,宣说金刚王。如幻不思议,佛母其三味。汝闻微尘佛,一切秘密门。欲漏不先除,蓄闻威过误。……却来现世间,犹如梦中事。摩登伽在梦。谁能留汝形。如世巧幻师,幻作诸男女,虽以诸根动,要以一机抽,息机归寂然,诸幻成无性。……大众及阿难,旋汝倒闻机,反闻闻自性,性威无上道,圆通实如是。”
(注)阿难与文殊在佛教万神殿中的地位,可与圣保罗与圣彼得在基督教的地位相比。他们的神像,在中国的佛庙中常站在佛的左右。
(一)禅
摩诃迦叶在佛讲道讲到某一点时微笑,这是一种会心的微笑,禅宗在此溯寻到它的起源。于是佛教最流行的一个宗派从此开始。因为迦叶被认为是禅的教义的第一位老师,经过了二十八代而达摩来到中国,带来了佛心及会心的方法(严格地说是心印,吻合到像印版一样),而成为大家所知的禅宗的始祖。这事发生于六世纪。当时中国人及某些统治者已经信佛教,这种禅的教训在中国人心中得到了迅速的共鸣。这个宗派发展得很快,经过了六代师弟相传,至伟大的六祖慧能止,由这一点起,在南中国及北中国各有丰富而不同的发展。
(注)一九四四年,我在近广东省北方边界的曲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