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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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 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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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世纪的历史并不是杰斯特罗的专长,他读过卡莱尔论菲特烈的著作。“啊,对!卡莱尔!”花白头发的军官兴奋地说,鼓励他再谈下去。 埃伦说,这两次战争的确具有非常相似之处;希特勒活脱就是一个菲特烈大帝的化身;俄国伊丽莎白之死,显然是一次出自天意的转变,而这种转变在这次战争中也会随时发生。他被打发出来后,在走回到房间去的路上只觉得自己可耻。但是警卫给他送来了一份面包和香肠,他把它们分给其他人吃了,这才感到舒服一些。
  第二天早晨,那个花白头发的军官又把他召唤去,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个别谈话。看来军官地位很高,所以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他吩咐杰斯特罗坐下,但对一个犹太人来说,在党卫军面前这样坐下乃是一件闻所未闻的事。军官说,他从前教过历史,但是一个狡猾的犹太人抢走了他候补的教书职位,断送了他的前程。他吸着强烈的雪茄,跟埃伦谈了三个小时,迂气十足地讨论此后三、四个世纪里德国统治下欧洲的政治结构,认为最后将形成一个德国的独霸世界,还引证了早先普鲁塔克等作家的话,并拿希特勒去比拟许多伟大人物,包括利库尔古斯、索垄穆罕默德、克伦威尔、达尔文等。 埃伦只有聆听和点头的份儿。这一席幼稚可笑的谈话,对他多少是一种排遣,可以让他忘了对死亡担心害怕时那种近似偏头痛折磨人的念头。他被打发出来后,在包房里又领到了一份香肠面包,他又把它们分给了大伙。此后他再没见到这个花白头发的军官。火车一进入波兰,经过的城镇的站名下面都有指向奥斯威辛的箭头。这时埃伦真想再有那样的排遣,哪怕是听听粗暴的党卫军唱的歌曲也是好的,因为可以借此消磨这些精神上折磨着人的时间。然而,这一天德国人都不吭声了。
  直等到他在比克瑙车站下车的时候,埃伦才完全明白以前没想到的事。他和那些“知名人士”一簇堆站在探照灯光以外的地方,看见了远远那面人们下车的情景——犹太人都吓得往下跳,有的摔倒在地,有的茫茫然徘徊不前;穿着条纹衣服、剃光了头的犯人,漫不在意地把一些尸体和行李扔下了车;尸体在站台上堆成一长行;更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卸货的人把儿童的尸体象木屑心的玩偶似的从车上扔下来,然后把它们另成一行远远排列开。 埃伦在探照灯光下寻找娜塔丽。有一两次,他好象看见了她。但是,有两千多名犹太人从所有的那些牲口车里涌出来。他们一起挤在那个长长的站台上,在德国人的哈喝声中和棍子的敲打下,男人同妇女和儿童分开了。列成五个人一排的队伍。要在这样乱哄哄一大群搭拉着脑袋的人当中认清楚一个人,那是困难的。
  经过犹太人吵吵闹闹从车里猛冲出来的第一阵骚乱,站上的气氛一时又变得平静和沉闷了,这时杰斯特罗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一家人夹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犹太移民当中从一艘停泊在埃利斯岛的波兰船上登岸的情景。现在,又和当时相似,在探照灯的照耀下,一些身穿制眼的官员威风凛凛地走来走去,大声儿发命令。这些新来到异乡的人举目无亲,茫然失措,站在那儿等着什么事情发生。但是,在埃利斯岛没有警犬,没有机枪,没有一排排的死尸。
  可不是,就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会儿正在给活人和死尸点数,要确知这里运到的跟前一站运出的人数是否相符。党卫军要为所有运到奥斯威辛的犹太人向德国铁路公司总付一笔车费,记帐的手续肯定是一丝不苟的。犹太人男女分开了,五个人一排,安安静静地沿铁道排成了黑压压两行。那些剃光了头穿条纹衣服的人就趁这时候去卸空火车,把所有的行李什物都堆在站台上。
  这些东西被垛成几大堆。看上去它们好象是乞丐的破烂货,但是杰斯特罗可以猜想到,它们当中隐藏着多少财富。犹太人不顾死活地把毕生剩下的积蓄都带在身边,现在它们都隐藏在那些样子难看的破烂堆里,或者夹带在主人身上。 埃伦。杰斯特罗知道自己将要遭遇到什么,已经把他的钱和《一个犹太人的旅程》手稿一起留在了特莱西恩斯塔特的墙壁里面。让发现它们的人一起拿去吧,但愿他们不是德国人!听了班瑞尔描绘在奥斯威辛如何搜括死人的钱财,埃伦。杰斯特罗对疯狂的屠杀已初步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杀人越货原是犹太人古代就遭到的危险;国社党的新发明,只不过是将其组织成为一种工业程序而已。好吧,德国人可以要他的命,但是他们没法抢走他的东西。
  妇女的行列终于开始移动。这时候杰斯特罗亲眼看到班瑞尔描绘的程序了。 国社党军官正把犹太妇女分成两行。一个瘦长的军官好象全凭他的手或左或右那样一挥作出最后决定。一切都在按照一种安静而刻板的官样形式进行。这时候,你只听到德国人的谈话声,警犬偶尔的吠叫声,火车头冷却时喷出蒸汽的咝咝声。
  他和那些“知名人士”站在灯影中留心地看。他们分明是被免除了这一次挑选的手续。直到现在,他们的行李仍旧放在车上。也许,那些乐观者的想法是对的吧?一个党卫军军官和另一个警卫被派来管这特殊的少数几个犹太人;这两个外表很平常的年轻德国人除了他们那一身威风凛凛的制服外,并没什么其他可怕的地方。警卫长得相当矮小,戴着一副无边眼镜,端着一挺手提机关枪,尽量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两个人对自己执行的例行公事都好象感到很沉闷。军官不说什么别的,只吩咐“知名人士”不许谈话。 埃伦。杰斯特罗手遮着探照灯光,继续向站台一路望过去,想要找到娜塔丽。如果发现了她,他就决定把这条命豁出去;他要向军官指出他这个侄女,说她有美籍护照。 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需要三十秒钟就够了。哪怕是挨打或者枪毙,他也不去管它。照他猜想,德国人可能要知道有关她的情形。可惜他没法把她指出来,虽然知道她就在人群中什么地方。她身体很强健,不可能在车上生病死了。她肯定不会在稀疏零落向左面走过去的那一行妇女当中。那些妇女,你可以很容易地把她们分辨出来。她可能是在密密匝匝向右面走过去的另一行妇女当中,那些妇女多数都搀着或抱着孩子。再不然,她就是在那一长列未经挑选的妇女当中。
  那些向右面前进的妇女,都带着恐怖的神情,慢腾腾拖着脚步在“知名人士”旁边走过去。杰斯特罗被探照灯光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她们走过时,即使娜塔丽在她们当中,他也没法辨认出来。孩子们有的拉着母亲的手,有的揪着母亲的裙子,都乖乖地走着。还有一些孩子抱在怀里,已经睡熟,因为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一轮满月高悬在强烈灯光上面的天空中。行列在旁边走过去。这时候两个穿条纹衣服的人登上了党卫军的卧车,把受特殊照顾的犹太人的行李扔了下来。
  “立正!”党卫军军官向“知名人士”喊口令。“现在你们跟着那些人走,一起去消毒。”他那口气听来很粗鲁,他向那些走过去的妇女那面作出的手势具有威力,是不容误会的。
  那十七个人都愣住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望望他们滚在地上的行李。
  “快步走!”军官的口气更生硬了。“跟上她们!”
  警卫向这些人挥了挥手提机关枪。
  那位柏林律师向前一步,低声下气,哆嗦着说:“队长长官,请问阁下,您不会是闹错了吧?我们都是‘知名人士’,再说——”
  军官竖起了两个僵硬的手指。警卫对准了律师脸上就是一枪托子。他倒在了地下,流着血哼哼。
  “把他拉起来,”军官对其他几个人说,“领着他一起走。”
  这一来埃伦得到了他的答复。已经毫无疑问,他现在是去就死。他很快就要死了,可能是几分钟以内的事。体会到了这一切,他的心情是十分奇特的:恐惧,痛苦,同时悲哀中又有那么一种获得解脱的感觉。他最后看了看月亮,看了看诸如火车之类的东西,看了看那些妇女,看了看那些儿童,看了看身穿军服的德国人。一这情形是令人惊奇的,但并不是十分可怪的。他离开特莱西恩斯塔特的时候,对此早已作好准备。他帮着大家扶起了这位遣送组主任,主任的嘴已经血肉模糊,但是他那恐怖的眼光更叫人看了难受。杰斯特罗最后别过脸去瞥了一眼,看见长长的几行人仍旧在探照灯光照射着的站台上一路延伸过去,那里还在进行挑眩将来有一天,他会知道娜塔丽的遭遇吗?
  月光下,冷冽的空地里大家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很长一段路;静悄悄地走着,只听见脚步在泥污的冰凌上发出的咔嚓声,孩子们渴睡中的啼哭声。一行人走到了一片草地上,修剪得很好的草在强烈的探照灯光下映出鲜绿,草地后面是一带深红色砖房,房子低矮,没有窗子,高高的方烟囱时不时冒出火花。它可能是一个面包房,也可能是一个洗衣作。剃光了头的人领着一列人走下宽阔的水泥台阶,沿着昏暗的过道进入一间被光溜溜的电灯照得灿亮的空房间,那样子很象是一间海 滨浴室,里面摆着一些长凳,沿墙上一溜和房中央柱子四周都是挂衣服的钩子。面对着进口的那根柱子上是一个用好几种文字写的牌子,最上面写的是意第绪文:在此脱衣洗澡消毒将衣服折叠整齐记住你放衣服的地方使人感到窘促的是,男男女女必须在同一个地方脱衣服。穿条纹衣服的囚犯把少数几个“知名人士”领到一个角落里,这时候埃伦吃了一惊,只见这些因犯都去帮着妇女和孩子脱衣服,一面不住地道歉。他们说,这是营里的规矩。不能为这种事多费时间。现在重要的是:必须抢快,要叠好衣服,服从命令。不一会儿,埃伦。杰斯特罗已经脱光了衣服,坐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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