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妈的话说,今天阴得有点重,雨点就像含在云层里,随时会滴下来。
看见我妈下炕了,赖了一会儿,我也起来洗脸刷牙。站在牵牛花边,把我可怜的一点刷牙水也一滴没浪费地浇给它,昨天搭的长竹竿已经被紧紧地缠绕上了。我妈已经提着扫帚、拄着拐棍从大门外进来,大概是去扫落花和邻居家留下的沙子了。竹林下落着的干竹叶又攒了一竹篮,她在费力地扔下拐棍和扫帚往竹篮里收,我忙放下牙刷去帮她。
打开电脑发现才七点过三分啊,早睡早起身体好,我也配合一次我妈的作息吧。小杰拿着一瓶牛奶来,我这才知道这些天喝的牛奶都是这小家伙清早送来的啊。
我妈连同早点牛奶一起端上桌的,还有一杯苦荞茶。葱花饼是二姐昨天买来的,妈妈在锅里热过了,我以为是新鲜的。这个我爱吃,肉肠倒没必要啊。小时候家里来了亲戚,我妈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就是炒鸡蛋和葱花饼,只有爷爷才可以陪着客人坐在炕桌上吃呢。我们只能在旁边咽着口水眼巴巴看着,等他们吃剩下的夹一筷子。
趁我洗碗时,我妈用她锈迹斑斑、豁口连连的老菜刀割了一把细韭菜,我忙从她手里抢过来帮她摘韭菜。天旱未雨,韭菜叶末梢有点发黄。我妈从上屋提出来一个大点的西瓜让我给婆婆带上。西瓜一边还沾满泥土,西瓜当然不是埋在土里长的,泥土应该是下大雨溅上去的。我婆婆邀请我妈一起去做客,可惜我妈这腿脚哪是想进城就进城,想回乡就回乡的。我顺手帮我妈把韭菜洗干净吧,她肯定洗不干净根部的泥土。正倒水,隔壁婆已经开始第一次拜访,我看看表八点一刻。我妈让我把刚才没吃几口的半碟肉肠给婆端来吃掉。
我妈电饭锅上还蒸着大姐自己做的腊肠,怎么发现又停电了。我要进城,我安顿妈妈别急着用柴火去做饭,等到十二点应该会来电,不过她听不听就很难说了。看来我改变主意今天进城很有先见之明,呆着没电,我的日记一个字也写不了啊。
啊呀,妈妈正坐在花园边洗衣服,我的笔记本电脑备用电池也在发警告,赶紧关机去帮她洗一次衣服吧。她今天摆开的阵势还挺大,攒了一堆衣服,顺带换下的布门帘。我拉她起来,她竟然跟我发急,“你快进城去,我没事自己慢慢洗。”她看见我的发梢长到脖子有点热,想让姐姐陪我去剪发,我觉得还好啊。我进城又不赶时间,这么大早去转街,商场都没开门呢。我给她好说歹说,她就是坐着纹丝不动,搡着我收拾进城去。我只好朝她吼叫,不由分说硬拽她起来让开。我上次回来时间匆忙,在车站还后悔没给她洗衣服呢,好不容易赶上一次怎么能错过呢?夏天的衣服倒是好洗,问题她胳膊不好,不一定能拧干,况且她也不一定舍得多淘几遍,洗干净肥皂沫。她的一件淡绿色的短袖是上次我陪她和姐姐一起去北京,姐姐在动物园批发市场买的价廉物美的东西,说来有四年了,算是她最时兴的衣服。有一件手缝的淡蓝色立领大襟衣服,是从长袖截成的短袖。领子折痕已经有点洗不出来,衣服提在手里轻飘飘的,的确良面料快透亮了。我问我妈这衣服的历史,她说有三十多年了。
昨天小姐姐淘汰回来一大包衣服,我妈翻开铺了一炕。她一件一件摩挲着衣服的面料,提起来看衣服的款式,光白色中裤就有两条,好几件新新的连吊牌都没剪。我妈只叹“可惜了那些钱,好好的衣服怎么都不要了。”估计她一辈子也没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她不知道现在的衣服不是穿旧或穿破了才不要,是样子不流行了就不要了。我劝小姐姐以后别因为东西便宜就随便买,有的东西明知道买来也不上身,趁早把钱省下,要学会理智消费。其实我这个观念也是朋友帮我纠正的,我的衣服给姐姐淘汰,她们穿几次再接着给乡下淘汰,这条供应链一直源源不断。
老天爷还很矜持地噙着眼泪不肯掉下来,我顺势用洗衣服的水泼洒了院落。
我洗衣服时我妈换了件蓝底白碎花的上衣,端着小黑碗剥蒜。她旁边的小凳是用西安大雁塔旅游的蓝底白花布包改成的凳面,这个场景很协调,我忙放下脸盆摄入镜头。我检查她的劳动成果,蒜被掐得遍体累累不说,蒜衣也没完全脱光。
我妈指着我的脚,嫌我的黑色磨砂皮凉鞋看着土苍苍的,让我换双鞋好进城,我带的凉拖更不会入她眼了。她一直说我买衣服钱花不到地方,又素又不好看,大概她希望我像小孩一样,永远穿得花花绿绿才好看呢。我今天换上的蓝底白花连衣裙,蓝底比她的衣服还多呢,我可不敢给她说“若要俏,一身孝”的话。我上中学时的校服她也只许我叫“学校衣裳”,不然像“孝服”,听着不吉利。
司机眼看着我提两个大包加紧步子赶车,头都不回就绝尘而去,估计公交车现在都是承包给私人,计时按点考核的吧。我只好站在村口车站打量四周,发现除了清真餐厅,还开了个“亲亲宝贝幼儿园”,这真是新生事物。我小时候哪知道幼儿园和托儿所有什么区别呢,没在幼儿园熏陶过,身上一点才艺也没有啊。
我今天的回乡日记一半会变成进城日记。我临出门前我妈硬塞给我一元钱坐车,我已经重申几遍我有零钱了,她自然也不会忘记交代我给婆婆表示心意,这也不用她叮嘱啊。车票现在变成一元一票制,这对于起点站的我们村来说当然是好事。以前坐车到市中心广场就得一点七元,往返一趟三、四元对农民来说确实不便宜,很多青壮年都是骑车进城的。一上车看到路边标识提示,我家离前方天水—定西高速公路入口一公里,不过五百米外就有城乡结合部的环城路收费站要过。那从这里上高速不是就面临重复收费吗?我有点愚钝,无法理解这样雁过拔毛的收费为何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存续。用哲人的话,“存在即合理”吧,我上学时有些同学死记硬背、生吞活剥,就是用“没道理,死记下”来说服自己的。
车到半路就下雨了,越到进城的方向车上也越挤。我向窗外的车站望去,窄窄的遮雨棚,没有座位,等车只能站着等了。顶棚上厚厚的锈迹眼看就快掉下来了,可是车站点看着分明像新建的,还没经历过多少风雨。踩着一阵急促的雨点进姐姐家,姐夫正在网上挖坑种树,孩子赤膊在写作业。我坐下向老公汇报行踪“鬼子进城了”,抬头看见姐姐蹲在地上把我的凉鞋已经擦得像新的一样。姐姐忙着干活,我先洗澡清爽一下。虽然村口也开了洗澡堂,但我现在的情况去公共场所不便呀。
姐姐递给我一本新的《读者》,埋头写了这么多天,我也当一回读者,看看人家的文摘精华。陈丹青的《鲁迅的模样》和刚过完百岁生日的杨绛记述“我们仨”的故事我已经看过,值得重温那个时代的文人范儿。有一篇记述“非洲之子”阿尔伯特。史怀哲的文章引起我注意,“原来,人只要心灵轻盈,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是自由的、快乐的和幸福的”,这句话触动我心。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调整心态,从眼下做起,从“一个”做起,施以我们的爱心,也不枉“扎实地活过。”
我享受了一锅心灵鸡汤,姐姐的午饭也摆上桌了,是我要求的简单吃顿浆水面,哪知道她的浆水面一点不简单。凉拌蕨菜、凉拌灰菜、青椒炒豇豆、炒韭薹,青青绿绿摆了一桌子,还有醋泡青椒大概是姐夫的喜好。一大海碗撒着香菜末的浆水面下去,撑得我坐都坐不住了,只好起来转几圈,然后躺下驱赶我的瞌睡虫。
两点钟姐姐叫我起床,吃完瓜去我婆婆家。雨过天晴,姐姐单薄的身体骑着她的电动车载我,我总有点担心不稳当,叮嘱她骑慢点。我手里还提着衣服鞋子和西瓜、菜瓜、姐姐家追加的哈密瓜呢,比天水的小吃呱呱还多一个“瓜”,姐姐把一个包放在车座前的空档里。沿滨河路一排粉色的花开得真好。婆婆家很近,敲开门时正休息的公公也起床了。婆婆拿来冰镇冰红茶,公公立即去烫洗了两个杯子给我们倒上,婆婆坐在沙发上和姐姐说话,公公满脸笑意陪坐在旁边小凳上补充。公公前些年做过胃病手术,人很清瘦,但渐渐在恢复。我什么时候见婆婆,她都是烫得利索的短发。我妈总担心我穿得像个“烂掸子”,被婆婆看不顺眼是有道理的。我当然会给公公婆婆照相,回去也可以作为向老公汇报我替他看望父母的成果啊,他们气色都还不错。我公公在外工作一辈子,婆婆是家庭妇女,但好像一直是婆婆主政。我妈一直羡慕我公公的好脾气,哪怕当着外人被我婆婆大声呵斥也从不还嘴,可惜这个家风没遗传给我老公,更不会感染我爸了。
小坐片刻,放下我婆婆硬塞到手里的桃子,打听完今年高考和中考的两个孩子的情况,我和姐姐就告辞去逛商场。第一个进去的商场赫然卖着仿LV的包,偌大个包才买188元,很吉利的价格呀。不到五分钟我俩就扫完了商场三层,转战对面的大商场。这个最高档的商场竟然没有空调,服务员看来也不忙,都疯狂地摇着手里的扇子。我拉着姐姐进了一家不是黑就是白很清爽的档位,看到一条黑裙比划半天。想想算了,黑衣服买得太多,别的衣服也不少,很多挂着没上身呢,还是省省吧,别让老公说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也别让我妈说黑瓦瓦了。姐姐虽然比我大两岁,但从小就比我面嫩,连村里人和亲戚都分不清我俩到底谁大,当然比起干活、照顾人肯定就高下立判了。我都已经像中年大妈了,她还像纯情学生,穿着粉色碎花裙,又拽我去一个粉嫩嫩的小店,我已经多少年不看这样的衣服了,她穿上这些倒看起来很和谐,心理年龄的确很关键呀。最后我一眼看上“凤翔歌“的手绣红色衬衣,只剩一件我可以穿的号,非常可亲的价格。绣花和立领非常精致,买上就算没机会穿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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