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拿出染了色的奶油,在已打好雪白底坯的蛋糕上画起来。
不一会儿,上面就呈现出房子,小树,小桥,篱巴。
练离果然被吸引了,歪着头凝神地看着,然后抬起眼来冲着阿成笑。
阿成只觉得心砰砰激跳起来。嘿嘿憨笑,拉过练离的手,把那胭红的奶油在练离指尖上点了一下,衬着雪白细长的手指,分外的漂亮,仿佛是一道极至的美味。
练离把手指举起来细细地看,然后放进口中,慢慢地尝着那甜蜜的味道,想起那个人说过,你的修行浅,不能多吃人间的东西。
人是离开了,心却怎么能离开。
晚上,阿成带着练离就睡在店堂后面的小屋里,为了省钱,他们没有再雇伙计,阿成的家离得远,每天就睡在店里顺带着看店。
阿成把唯一的一张小床让给练离睡,自己在一旁的地上打了地铺。
睡到半夜的时候,阿成迷迷糊糊地听到低低的压抑的哭声。
阿成起身拉亮了灯,看见练离蜷在床里,闭着眼,大股大股的泪水从眼中冲刷出来,染得睫毛一片湿润,更显得长而密,在眼下落下一扇浅浅的阴影。
阿成伸手轻轻地扫扫那眼睫,练离睁开了眼。
阿成问:
“你是不是想家了?”
练离点点头。那个有他的地方,应该是家吧。
阿成坐在床边问,“那你总记得家在哪里吧,明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练离在枕上摇头,“我不能回去。”
阿成诧异道:
“你爸妈不是亲的吗?”
练离哽咽道:
“不是爸妈,是……是哥哥。”
阿成道:
“那你的哥哥待你不好吗?”
练离想起夜明珠柔润的光晕里允诚的脸,想起他暖暖的怀抱,想起他宽宽的背,想起他为他接来母亲,想起他给他的被子,想起他拣了菜放进自己碗里时眼睛里藏着的关爱,想起他摸着他的长发说,下次再偷偷跑出去就要重重的罚,想起一个又一个共同度过的夜晚。
往事如水一样地涌上来,练离年青的心头象被冲洗的堤岸一般潮湿而柔软。
练离说,“哥哥待我很好。只是,我冲动之下,做错了事,带累了他,带累了全家还有无辜的人。不能再回去了。”
阿成呵呵笑起来,“小孩子学说大人话。哪儿有那么严重?都是一家子,你哥哥肯定早就原谅你了。过两天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不哭了好不好?明天我带你回家看我的哥哥去。我家那里可好玩儿了。”
阿成的家在汤山小镇上。父母去世得早,是哥嫂一手把他养大的。
阿成的嫂子是一个很剽悍的高个子女人,粗浓的眉目,衣服却穿得很紧绷,大嗓门儿,时不时地就把阿成的哥哥骂得狗血喷头。初初见的时候,着实把练离吓了一跳。
阿成说,“你不要怕,我嫂子就是这样的人,把骂人当吃蚕豆。反正我哥喜欢。”
练离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挨骂。看那那憨憨地近乎木讷的高大黝黑的男子果然仿佛享受得很。
练离的脸上笑意渐显出来,对着高大男子说,“你很象我的君黎哥哥。”
阿成小小声地补充说,“他们两个,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练离想,周瑜哦,这是知道的,那是天宫里的一位星宿君啊。他与黄盖之间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阿成说,“小离,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汤山镇,以温泉闻名。几乎家家都引了一脉温泉水回来,阿成家的后院儿盖了间三四平米的小屋,小屋里用青石砌了简单的一个方形池子,里面就是微微冒着热气的一线温泉水。
阿成看着练离惊讶的表情,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不错吧。想不想洗个澡?”
练离快乐起来,点头道,“好啊好啊。”
他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跳下水去,惊得阿成目瞪口呆。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看。然后,他看见清澈见底的水下,练离纤白细致的身体。
阿成的嘴巴大张成O型,结结巴巴地说,“原……原来……你你你……你真的是……是男……男孩子。”
练离的头脸也埋入那清润的水里,没有能听到阿成的话。
洗完之后,练离换上阿成拿来的衣服,走回屋里。
农家的院落,平日白天是不关门的,门口,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阿成的嫂子迎了上去,问,“你找谁?”
那人答:
“对不住,我是来寻我的弟弟的。”
来人面目十分端正英俊的,只面色略有些苍白,脊背挺直,温和里有几许的威严。
跟在嫂子身后的阿成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
“你是来找练离的吧?你是他的哥哥?”
来人也稍稍有些意外,然后点点头。
阿成冲着里面大声叫,“练离,快来快来,你哥哥来了。”
有踢踢踏踏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人冲来进来,又在堂屋里站住了,再也不肯上前半步。农家的房屋,即便是寒冬,也有不紧闭窗户的习惯,有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照进来。
薛允诚看着那黄昏光线中的小孩,乱糟糟地穿了不知谁的衣服,长而大,外面又罩了一件怪里怪气的棉衣。额角还有未干的水滴,亮闪闪地一路滑下面庞,依然是明净出尘的模样,是他心里深藏的明珠。
练离想,咦,原来他变化做人间的人是这个样子的。心里温的热的,却瑟缩着不敢上前,怕那个是个走近了就要碎的梦。
还是阿成打破了沉默,“不要都站着啊,进来坐。”
阎王道:
“在下……我是薛允诚,我是来接练离的。”
阿成说,“知道知道,你是练离的哥哥嘛。练离,原来你姓薛啊。”
阿成把练离拉过来,“干什么练离,你看到哥哥不高兴吗?不是晚上来想哥哥哭来着?”
练离的脸被那水珠弄得痒,抚了鬓角低下眼小小声说,“我哪有哭?”
薛允诚揽住练离的肩,“练离,我来接你回去。”
练离的眼里突然就涌上泪来,大睁了眼不敢眨,生怕那泪珠当场就掉下来,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阿成的嫂子也不再发愣,走上来说,“来了就是客,先到里面坐一坐,一会儿就吃饭了。”
带了两人走进里屋,端了茶水过来,一边碎叨叨地寒暄。她的声音很高昂,在人耳边翁翁地响,却是喜滋滋的,薛允诚笑着说多谢。
等到屋里只剩了两个人,一下子静下来,练离从未有过的安静,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还是薛允诚抬手在他额上弹了一记,说,“怎么了,不是最喜欢说话?”
练离终于抬起眼来,开口道:
“我……”
那紧咬的牙关一松开,泪水就掉了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在薛允诚的手背上,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也没有声音。
薛允诚伸出一根手指,接了那眼泪,亮晶晶地缀在指尖,握起拳,把那一滴泪收进手心。然后说,“别哭。说话。”
练离有一点点的唔咽,“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薛允诚的脸上有一个温柔的笑影,在渐渐升上来的黑暗里若隐若现。他很慢很慢地说,“不……会。”
练离的心里所有的委屈与忧伤决堤而出,他俯身趴在薛允诚,抽泣起来。声音小,可是时间很久,薛允诚摸摸他的头说,把他的脸抬起来,用一只手接在他眼睛下。
练离说:
“什么?”
“再哭下去,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薛允诚说,“替你接着。”
练离终于咧开嘴笑起来,笑容浸润在泪水里,黑暗里竟然有阳光里的明媚。
薛允诚,练离与阿成及兄嫂坐在一处吃晚饭。
主人非常地爽朗,客人也非常地有礼。阿成嫂子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有很好的酒量,酒是自家酿的,练离只尝了一口,就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薛允诚却不动声色地喝下去。
练离想,如果这一家子知道,这饭桌之上坐的是谁,会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就用饭碗挡住了脸,吃吃地笑起来。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唯一让阿成一家子不太满意的就是,那个做哥哥的,生怕弟弟多吃了,透着有点奇怪。
晚上,主人留客人住在客房。练离脱衣服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咚地掉在了泥地上。
练离手忙脚乱地要去捡,却晚了一步被薛允诚拾在手中。
薛允诚说,“是什么?”
那是一个小小的面捏的头像,练离捏的,偷偷地放在阿成的烤箱里烤的。
薛允诚看着问,“是谁?”
练离摸摸耳朵,“不是谁呀。”
薛允诚道:
“是我。”
练离小声道:
“嗯。”
薛允诚细细地看,“鼻子有点歪。”
练离说,“因为,我想你一定还在生气。气的。”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都笑起来。
薛允诚微笑,练离咕咕地笑。
练离惊讶地眼睛睁了好大,“呀呀呀,你居然会笑呀!”
薛允诚说,“咳咳咳!”
练离在他身边躺下来,突然又一个打挺蹦起来,“糟了糟了。”
薛允诚也坐起来,“怎么?”
练离道:
“仙家私自到人间,不是说要重罚的?那你怎么办?怎么办啊怎么办?”
薛允诚把那乱跳的小孩拉下来用被子盖住,“阎王,可以。”
然后又说,“每三百年一次。”
练离快乐地叹气,“啊,那我放心了,放心了。”
随即又想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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