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忌微微点了一下头:“不是我跟着你!是你在跟着我!”君无忌冷冷地说:“为什么?现在你总可以说了!”
春若水一时脸上讪仙,干脆就笑了,低下头,踢了一下面前的雪:“不告诉你。”她随即背过了身子:“想知道你这个人……你太奇怪了!难道你自己不觉得?”说罢,回过身子来,略似羞涩地瞧着他:“大家都在谈论你,你还不知道?”
“因为我是外地来的。”君无忌不以为怪地道:“人们对于外乡来的陌生人,一向都是如此。”
“可是你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
“为什么?”
“那是……”春若水忸怩着道:“反正不一样就是了,你自己琢磨吧!”
君无忌向外看了一眼,颇似警觉地道:“雾来了,再晚了可就寸步难行,我送你下山吧!”
春若水原是顶要强的,可是对方这个人偏偏对了她的脾胃,对于他,她有过多的好奇,总想多知道一些,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
冉冉白雾,弥漫四合,二人穿行其间,有如沐身于大气云海,四面绝壑,叠嶂千仞,略不慎,便有失足坠身之危。
君无忌前行甚速,春若水不甘殿后,奋勇苦追,她终是后力不继,走了一程已落后甚多。
前行的君无忌一径来到了一处凸起石头前站往,等了半天,春若水才缓缓来到。
君无忌摇头道:“这样走不行的,‘子’时一到,这里全山是雾,难道你没听过‘雾锁天山’这句话?那时候就只有在山上坐一夜了。”
春若水远远看着他,说了声:“好渴……”便自弯下身来,双手掬了一握白雪,放迸嘴里,才饮了一半,便倒了下来,
君无忌等了一会,不见她站起,才自着慌,倏地飘身而前:“你怎么了?”
雪地里的春若水,却已是人事不省。只见她牙关紧咬,双眉微蹙,样子甚是痛苦。
君无忌把她扶起,试着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奇热似火,不禁吃了一惊,这番发作,绝非突然,却难为了她方才的若无其事,从容对答。
为此,君无忌颇有所感,便自破例一回,不避嫌疑地带她来到了自己的竹舍茅扉。
君无忌叹息着说:“你竟是为飞鼠所伤,怎么早不告诉我说,差一点可就没命了!”
春若水也只是听在耳中而已。
他又说:“这类飞鼠,齿爪之间皆有剧毒,无论人兽,只要为它所伤,先是昏迷不醒,过后便遍体高热,全身肿胀而死,幸好发觉得早,要不然……”
随后他为她解上衣,露出了火热肿胀的肩头。
春若水饶是害羞,却也无能阻止,便自轻声说道:“君……探花……不要碰……我!”
一团灯蕊突突实实地在眼前亮着。
窗外是风雨抑或是落雪,只是窸窸窣窣地响着……她的眼睛睁开了又合拢,合拢了又睁开,一切的景象,竟是那么朦胧。
君无忌仿佛手上拿着一把小小的刀,在她肩上轻轻地划着,用力地按着、挤着,然后便有浓浓的,几乎成了紫色的血流出来……
奇怪的是,她竟然不知道疼痛,只觉着既热又痒,身上是那么的胀,血挤出来,感觉上舒服多了。
接下来是敷药、包扎,她的身子像是烙饼也似地翻过来又覆过去。这个人的力量可真大,那一双有力的手掌,缓慢而有节拍地在她身上移动时,带来了万钧巨力,其热如焚,她仿佛全身燃烧,五内俱摧,终至人事不省,再一次地昏了过去……
鸟声喳喳,翅声噗噗!这只麻雀敢情瞎飞乱闯,飞进屋里来了。便是这种声音把她吵醒了。
映着白雪的银红纸窗,显得格外明亮。空气既清又冷,吸上一口,是那种沁人肺腑的清凉,说不出的神清智爽,真舒服极了。
春若水真想还在床上再腻一会儿,可是她得起来,这可不是她的香闺。
小麻雀仍在噗噗地飞着,一下飞到梁上,一下又撞着了墙,唧一声喳一声,怪逗人的。
看着、想着,春若水像是拾回了昨夜的旧梦,终于明白了一切。
一霎间,那颗心噗窦窦跳得那么厉害,可不能再在床上腻着了。
被子一掀开,她可又傻了,瞧瞧这一身,这是谁的衣掌,这么大?倒是挺好的料子,雪白的绫子,说褂子不是褂子,说袍子又不是袍子,倒像是打关外来的那些蒙古人穿着的式样,腰上还有根带子。也亏了这根带子,要不然长得可就拖下地了。
不用说,这是君无忌自己的衣裳,如今是“秃子当和尚”一将就材料,这就“将就”到了自己身上。
长衣裳里面是自己的亵衣褂子,总算没有赤身露体就是了。饶是这般,她仍然羞红脸,窘得想要掉泪,
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了。总不能再来一回,自己没有上山,没有为飞鼠所伤,也压跟儿没有遇见“他”……怎么可能被……真叫是无可奈何。
不用说,自己为飞鼠所伤,毒势发作,一切都亏了他……原来的外衣,沾满了血污,自是不能再芽,对方男人家,哪里寻女子衣衫?才自会换上了眼前这一身。
一切可都亏了他了。春若水既是羞愧,又是感激。
发了一阵子愣,找上鞋穿好了,试着伸动一下,身上松快极了。简直比没受伤以前还要舒坦,她依稀尚能记起昨夜之事,对方为自己敷扎之后的一番推按,其热如焚,想必是受惠于他的内力灌疏,打开了全身穴脉,才会恢复得这么快,感觉着这么松快,那一边桌上,搁着她的剑,鹿皮革囊,像是一样不少。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自己一夜未归,家里人不定急成了什么样子……一想到这里,她真恨不能马上插翅而归,偏偏主人还不见现身。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走过去推开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才发觉到整个竹舍,除了自己以外,却是空空如也。
也许主人当初建造这所竹舍时,原本就没有打算用以待客,总共不过才两个屋子,除了那间起居的睡房之外,就只是眼前这间小小的书斋而已,而君无忌并不在这书房里。
春若水发了一会儿愣,略自钦佩对方真君子也,想必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么一个陌生的姑娘,他才故意避开的。果真这样,倒也不必再等他了。
想到这里,她就转回去把宝剑革囊佩好。
未能见到主人,当面向他道一声谢,总是遗憾之事,受了人家这么大恩惠,一走了之,未免不尽情理。就给他留张谢笺吧!
小小书斋,却让书堆满了。春若水只是随便看看,已能领会主人涉猎之广泛,不愧为饱学之士。最让她目光流连的,该是悬挂在书桌两侧的一副小小条幅,笔力劲挺,如龙蛇飞舞,颇有大家风范:
“何必丝与竹,
山水有佳音。”
春若水对这副条幅,所以特别投以注目,一来是心仪其飞遄俊逸,二者却是由于条幅上的诗句,是她所熟悉的。
原来这首诗句,其原始作者为晋朝才子左思,见诸于左氏《招隐篇》中,而真正为后世乐诵,却得力于梁太子萧统之登高一呼。据《梁书》载,梁太子萧统性爱山水,事母至孝,其人体壮身强,而美风姿,读书聪明,一目十行,一时名才荟集。这位太子一日与当朝臣子侯轨盛赞园景之余,侯轨建议他应添增女子丝竹歌舞为业,萧统不以为意,一时便吟出了“何必丝与竹,山水有佳音”的前人名句,侯轨感于太子凛然正气,大惭而退。如此一来,这首前人诗句便为之风行一时了。
君无忌之所以偏偏写下这首诗句,悬于座前,其用心或将比照当年之梁太子萧统抑或别具深心!可就致人疑窦了。
春若水饶是冰雪聪明,却也一时为之费解,想它不透,她竟然一时心发奇想,把当年那位性情澹泊、事母至孝、满腹经书,却又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梁朝太子,拿来与眼前的这个奇人君无忌比较起来,除了君无忌的出身来历讳莫如深之外,两者之间竟然颇多相似之处。
“难道他竟是……”
一惊之后,她却又不禁为自己的大胆假设、荒诞怪想而感到无稽好笑,只是这么一来,倒引发了她对于君无忌这个人的离奇身世,必欲一探究竟的兴趣。
书桌上堆满了书,首入眼帘的是署名“叶适”的《水心集》一叠数十卷。卷上朱砂印记,标明书的出处,赫然竞是“文渊阁珍藏”几个篆体字样。“文渊阁”乃皇室大内藏书之处,春若水自是省得,由不住心里又为之动了一动。
只是却不容她再发奇想,门外已传来了一阵子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传过来小琉璃的吆喝声:“大小姐您起来了吧?”
春若水霍地离座,惊了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琉璃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手里牵着一匹黄鬃瘦马,小琉璃满脸诧异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姑娘,像是还不大能接受似的:“大小姐……真的是你?”
春若水由不住脸一红,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我又是谁,你怎么会来了?那位君先生呢?”说着,目光飞转,已把这附近瞅了一遍。在她以为小琉璃既然来了,君无忌理当出现,怎么四下里静悄悄的,偏偏连个人影也没有。
小琉璃笑了,露着白白森森的一嘴好牙。
“大小姐你受惊了,听说你受伤了?好些了没有?”
说到伤,总好像缺胳膊少腿,再不就是血淋淋的来上那么一片,才像个受伤的样儿,眼前的春小姐可是不大像!小琉璃那双琉璃眼,只管骨碌碌地在对方身上转着,可就找不着那个受伤的地方。
要在平常,有谁敢这么放肆地瞅她,保不住她一时大发娇嗔,也许用大耳刮子扇他,眼前这个小琉璃,显然已非当年阿蒙,已经不是自己家里那个放羊、挤羊奶的孩子了。往后,她还有更多使唤他的时候,笼络尚且不及,自不便眼前开罪。
“你还没回我的话呢!这里的主人君先生呢?”
“瞧瞧我这个糊涂!”小琉璃自己在脑瓜上摸了一把,嘻着一张脸:“是这么回事,一大早,先生到我庙里,把我给弄了起来。说是大小姐昨儿晚上不小心摔伤了,被先生给救回来啦!要我赶快给弄匹马,把大小姐你给送回去,说了这几句话,他老人家就走了。”
春若水没吭声儿。
“我可是吓坏了,先生还关照说.叫我不要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