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琉璃不觉脸上一红,腼腆地笑笑,垂下了头。
“她还时常惦记着你,你……”忽然她觉出,这毕竟是太遥远,不着边际的事情,切切不可自己一相情愿的作下断语,毕竟今天的冰儿和往日比较起来,可是变多了。
人的一生,实在有着太多太多的变化,不同境遇,不同环境,随时都在左右着一个人的思想与命运。她实在有些惊讶,尤其是此一刻,当他目睹着小琉璃的纯朴如昔,才自警觉到冰儿已非当年的天真烂漫,她已经变得太懂事、太成熟、也太迁就现实了。
以冰儿今天的身分、享受,是否还能瞧得上小琉璃这么个人?可是大大的疑问。这么想着,她就一声也不吭了。
一霎间,她只觉得身上好冷,好凄凉,再看看面前的这个大男孩,透过他痴情的目光,直觉地感到他的纯朴憨厚,好可爱的。
如果“真”就是美,是代表永恒不会变化的品质,那么君无忌和他跟前的这个小徒弟,确是具有同样这类美的品质,特别是陷身在极侈物华、满堂金玉的无边欲海,无能自拔的当儿,看见了天地间岁寒而后开放的梅花,越觉其美的高超、美的卓越出尘,不落凡俗。梅花虽瘦,却无寒相,人有气节便不为穷,君无忌的美,正是在此大节操里显现而出,天岁越冷,越觉其芬芳,无能识此,实无足识无忌之美。
春若水的遗憾,正在于面临着向这个衷心所敬爱的伟大侠士挥手告别,虽然她内心是多么的不愿意……
无奈,便这样怅怅地去了……
紫藤花酣,蝶儿飞舞。午后的日头,尽管光华刺目,却已不再炎热。“秋分”以后,太阳已似失了“阳魄”,照射在人身上,只知其暖而不知其热,真正温煦可人。仰视穹空,万里无云,空气是那么清新,沁人心肺,开秋之后,要数今天这个日子最称惬意了。
只是对“汉王”朱高煦来说,今天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却也“有惊无险”。皇帝“惊驾”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师。传说是有了刺客,形容得“神龙活现”.说是刺客来自大内的“内十二监”,乔装成一个侍寝的“太监”,不但混进了大内宫廷,更混进了皇帝息驾的“承乾宫”——“承乾小阁”,差一点要了皇帝的老命。说是皇帝被该刺客挟持了足有一个时辰,高起潜等一干大内能人,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卒令该刺客为所欲为,若非是皇帝自个儿动手,予来人以重创,化解了危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于是乎,紫禁城来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大整肃,十二监的太监,人人都接受了严厉盘查,负责“侍寝”、“侍安”的太监群,谁也脱不了关系,有一百七十多个挨了打、调了差事,“女官”一样少不了罪,责任最大的七个人,白绫赐死,尸身都已发还了家人。遭“苔打”
而死的有三个人(作者注:明制中对女官的刑罚之一,笞打即以小竹杖责打之意),宫廷里阴风惨惨,一时人人自危。
说起来高起潜应该是罪最大的一个了,偏偏皇帝迁就现实,一刻也少不了他,只不过是遭了“申诫”,暂时被削了“四品”的官位,着他戴罪立功,其他的大内卫士很多都掉了差事。
高煦早就得到了消息,抢先进宫问安,连日来五度进宫,手里掌握着第一手资料,便是为此深深纳闷。他似乎已猜知那个大胆“惊驾”的人是谁了,是以特别约见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谈话一开始,就显示出它的神秘性。朱高煦是在“飞燕朝水阁”接见纪纲的,茅鹰负责看守侍侯,不虞外人闯入。
“王爷,那是错不了的,”纪纲说:“高起潜已经把那人形容得够清楚了,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君无忌?”站起来走了几步,眼睛盯着水面残荷。高煦脸上现着怒容,却又颇有隐忧的皱着眉。
“除了他,别人谁还有这身本事?”纪纲把身子凑近,声音变小了:“皇爷伤了他,也是事实,地上的血迹卑职都验看过了!”
“那有什么用?反正他没死!”高煦冷笑了一声:“这家伙命也真长,三番两次的受伤,可就是死不了。”
“皇爷犯了疑心,要卑职详细打听这个人的出身姓名,不得隐瞒,有了结果,向他老人家当面具报。”
“啊!”高煦怔了一一怔:“这可又为了什么?”
“许是爱才吧!”纪纲神秘地笑着,一双细长的眉毛弥勒佛似地向两下弯起来:“己是第三次传口谕了,要捉活的,不许伤害他。”
高煦重重地叹了口气:“早就知道留着这小子会成为祸害,真想不到这一次他竟然闹到老爷子头上来了,我就是不明白,他是为什么?难道真想‘死而复生’?”
纪纲嘿嘿冷笑道,“这可也难说,好在这一次还没有透出口风,真要是皇上知道他的身分,那可就麻烦了。”
“这就是今天我找你来的主要原因了!”高煦冷冷地说:“听说太子对我犯了疑心,以为是我弄的鬼,故意在老爷子跟前砸他的招牌。真叫冤枉,看起来,我们两个这个梁子算是结定了,永远也解不开了。”
那是因为君无忌当日进宫,顺口拿“东宫太子”作了掩护,骗过了皇帝的近身侍卫,为此太子高炽不得不有所表白,多少受了点闲气,自然地联想到是高煦弄鬼,整他的冤枉。兄弟间的感情,更进一步为之恶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纪纲苦笑道:“卑职也为王爷解说过了,只是那一边没有王爷您的大度量,是个小心眼儿。”
高煦愣了一愣,手拍栏杆哼了一声:“怎么样?我就知道他是放不过我的,老爷子那边不用说也告了状了,要不是刚由北边回来,立了些军功,还真挺不住,还好,总算圣上英明,为我担待了。”
“皇上圣明!”纪纲笑眯着两只眼:“王爷刚在河西立了大功,圣眷正隆,太子这个心算是白用了!”
“可也不一定哪。”高煦半笑不笑地拧着一双浓眉,“老大那一边还是得特别小心,老爷子嘴里尽管骂,可是压根儿就没有动他的意思,唉,真要这样,我还干耗在这里干什么?
不如早点回云南算了。”
“噢,不不不……”纪纲头摇得跟“拨浪小鼓”样的:“忍忍,忍忍……王爷,就快了,你想想呀,要是皇爷那边没意思的话,他老人家会容得您一直在京师住着不走?再说你老私自召的那些兵,兵都岂能不往上报?”
“啊!”高煦吃了一惊:“这事连老爷子也知道了?”
“知道,当然知道!可是他老人家嘴里不说罢了。听说为这件事,太子极不开心!”
“这都是徐野驴那个老小子捣的鬼!”高煦忽然怒由心起:“他要不往上报,谁能知道?混蛋的东西,我白疼他了!”
“嘿嘿……”纪纲冷冷说道:“这个人王爷可得提防着点儿,听说最近跟太子走得极近。”
高煦冷笑了一声:“烦你去给我查查,那些扣在他指挥衙门的人,他给我放了没有?”
纪纲一笑:“王爷,这话也许卑职不该多说,这两天南京几个城门都贴了告示,警告外来的军人不得闹事,违令重惩不饶!”
“啊?”高煦为之一怔。
“还有,”纪纲冷森森地笑道:“昨天菜市口砍了几个人,其中就有穿着‘汉’字号衣的人。”
话声方毕,耳听得“叭喳”一响,一只“五彩官窑”的细瓷茶碗,已自王爷手上飞出,撞着了白玉石栏,摔了个粉碎,“大他的胆!他敢!”接着他又缓缓坐了下来,看向纪纲道:“这是真的?”
“错不了。”纪纲说道:“详细情形,王爷还是传徐指挥亲自问话吧!”
话声方顿,即见马管事一径来到湖边,踏上石阶,抱拳一揖道:“启禀王爷,兵马指挥徐大人有要事求见,现在花厅候传。”
高煦怔了一怔,说:“来得好!”目光一转,看纪纲点点头道:“你先避避吧!”
纪纲站起来:“卑职有事,这就先向王爷告辞了。”随即按朝礼向高煦请了大安,径自退出。
高煦容他去后,才吩咐一声:“请他过来!”盛怒之下,还用了个“请”字,总算对他十分客气了。
马管事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一旁玉几上放着几件家伙——“生革千片锁子金甲”、“如意腰刀”、“神鹰铁爪”……这些东西,是他请专人设计,特别制作供给新近成立的“铁骑勇士队”装备用的,样品制好了送上来请他验看。
“生革千片锁子金甲”是一种防范刀箭的护体内着衣靠,“如意腰刀”是藏在腰带里的“软刀”,“神鹰铁爪”是一种环结收放自如的钢制手套。
几样东西他都瞧过了,很是满意,其中的“神鹰铁爪”尤其喜爱,完全合乎他的心意,一时顺手取过来戴向右手。
说是“神鹰铁爪”,其实是上好精钢打制,由一连串纯钢指环衔结,手掌部分完全空着,只有一个小小钢托托着,如此一来,便可以大大施力,厉害的是,五指指尖,各有一个设计灵活的尖锐钢爪活动套指,平时不碍操作,对敌时挥手一抖,即行滑落凸出,用以抓挝对手,极具杀伤力,实在设计得精巧之至,亏他当日是怎么想出来的。
二十六
高煦只管戴着它铿锵作响地玩着,偶一抬头,“兵马指挥”徐野驴已来到湖前。
依然是一身销胄鲜明的戎装,高报一声:“兵马指挥徐野驴参见王爷千岁!”隔着老远的行了个参见的军礼。
“徐大人这是从哪里来?别客气,请过来说话!”高煦宛如无事地微微笑着。
“遵命!”徐野驴一面将头盔佩剑取下交给守护湖边的王府内侍,嘴里高声应着:“回王爷,卑职这是由指挥衙门过来。”一面说已自走了进来。
“请坐!”高煦指了一下面前座位,吩咐道:“看茶!”
“王爷见宠!”徐野驴坐下来,翻起“护手袖”的里层,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怪不自然地笑着:“本来昨天早上就该给王爷请安来的,后来听说王爷进宫陪万岁爷进膳,一直到下午才回来,也就没有敢来惊动,今天听说王爷回来得早,这才赶紧来了!”
“有什么事吗?”高煦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仍然玩着手上的“铁爪子”。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