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办法,他很愧疚。没有办法亲眼看着贝贝被带走,只好躺着一动不动。
他把所有光阴都用在了怎么让贝贝吃好,穿好,睡好,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这五年里,贝贝已经是他的全部了。贝贝怎么会跟他走呢,明明五年里每天夜里陪着他的是自己,明明生病时彻夜不眠的是自己,明明是自己用了五年的时间,好好爱着护着完完全全归属自己的贝贝,那么轻易的就跟他走了呢,他想不通。
五年前他根本不知道有贝贝的存在,五年后他凭什么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带走了贝贝,他想不通。脑子里一团浆糊,像是要爆炸一样,疼得厉害,但他还是想不通。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连贝贝也不要我了。是他的错,不该生下他的。自己的身体原本就不应该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他是变态,他是不男不女。可是他多想看着贝贝结婚生子,只是想要一个家,为什么这么难。
仿佛听到了很多嘲笑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叫嚣着,「笑什么?」他喃喃开口。「有什么好笑的?我知道是我没用,贝贝才会跟他走的。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合了合眼,太累了,这辈子。
房子又回归了一向的宁静,摇曳的木门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着,就像所有都没有发生过。
贝贝没有被自己生下,自己不曾跟宋为磊有过一丝关系,没有不认自己的父母,没有嘲笑自己的同学,仿佛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做了一场荒唐的独角戏。
是谁说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他还没死,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杨一躺在地上的时候,想不通的同时也想起了很多事。
例如在六岁那年,第一次知道自己特殊的身体。
杨一祖先都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农民,杨应雄自然也不例外。原以为这辈子能和村头最漂亮的小红能结成亲这辈子就算圆满了,可没想到他碰上好时机啊,遇到了城镇里来的姑娘杨妍,她漂亮温柔大方,还念过书有点洋墨水,在大家都完全意料不到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已经成家了,还笑称两人都姓杨,合该就是一家人。
婚后第二年,杨应雄就因为舍不得娇妻受苦,毅然决然离开了靠天吃饭的黄泥土地,杨应雄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模样本就生得不差又受杨妍感染,举手投足之间也颇有大户人家的风范,还算能装装门面去做做小生意。辛辛苦苦有了第一桶金的同时也有了第一个孩子,起了个听起来很博学的名字叫杨智博,大概也是希望他博学多识聪明伶俐吧。
本以为就这样一家人能幸幸福福到永远,可惜上天怎能让人这一辈子都万事如意。杨智博三岁时,杨应雄归根到底还是农家人,想多生几个开枝散叶。杨一就是这么出来的。
他出生那天天气明明很好,杨妍却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医生看着共存男女生殖器官的杨一,踌躇着该怎么告诉她这孩子是个双性人,这对一个刚刚历经磨难生下孩子的母亲来说,太残忍。
杨应雄在外面等得焦急,问护士也是支支吾吾不说话。不由得紧张踱步,生杨智博时很顺利,从来没有这么久,生怕杨妍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等杨妍终于出来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她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整个身体瑟瑟发抖,杨应雄一着急连忙就帮着去推车了。一般情况下都是孩子先出来,这回怎么没见着孩子?可看见杨妍脸色惨白,还是先把妻子安顿下来了,才去问孩子的去向,「妍妍,孩子呢?」
「不要,不要提他。我不要见他……」杨妍表情很痛苦,肿胀了眼睛又要流出泪来。杨应雄感觉不太好,莫非是孩子出了什么事?连忙过去抱着她,拍拍她的肩头,也不再继续问,想着先把她安顿好了再去找医生。杨妍本就筋疲力尽,又遭受打击,很快就抽泣着睡去。
结婚以后杨应雄对杨妍从来都是宠着爱着,杨应雄舍不得让她落一滴泪受一天苦,上天给了他这么一件完美的礼物不是让来糟蹋的。她今日这么惊慌失措,一定是孩子有什么事。所以等她一睡着,杨应雄立马就抓了医生问,「13号床的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很健康,只是身体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杨应雄紧张地问。那时的他想,无论是什么病,倾家荡产也是要把他治好的。
「你的孩子是个双性人,也就是说,你的孩子身上同时出现男性生殖器官和女性生殖器官。你妻子知道后就推开了,他在育婴室。」
杨应雄不可置信,激动地上来就给了医生一拳,「你他妈说什么?我把我妻子孩子好好地给你,你他妈给我说生出一个又男又女的孩子!?」他看上去还要再打第二拳,但护士的尖叫已经引来了其他人了,一边拉着杨应雄,一边安抚着医生。那位医生文质彬彬,也没有还手,只是捂着肿了的脸颊喘着气说:「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这是你们的问题,孩子在母体已经孕成,是怎样就是怎样,他的身体不是我给他的,这不是医疗事故。」
杨应雄听完慢慢靠墙抱头蹲下,力气全无,他的妍妍十月怀胎,就生出这么一个怪物。
听说那天晚上,医院的走廊里能听到一个男人崩溃的哭声,先是压抑着,然后渐渐挣扎起来,还夹杂着捶胸口的声音,但也没有人敢去叫他停下来。毕竟有谁忍心不赋予一个可怜的父亲哭的权利呢?漆黑的哭声,听起来很是凄惨。
他最终还是去看了孩子,孩子喝完水还在吐着泡泡,嘴巴嘟嘟的很是可爱,双手挥舞着就跟杨智博小时候一样,他们都长得像杨妍,漂亮。如果不脱开衣服,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根本想不到他是双性人。杨应雄抹了一把脸,擦干净脸上的猫尿,他觉得杨妍很可怜,自己很可怜。他老杨家世世代代功没有立,但坏事也没有做过,这报应怎么就来了。
可终归,是他的孩子,是他和杨妍的孩子。
他回去时杨妍已经醒了,又在默默掉眼泪。她活了这么二十来年何其骄傲,三岁就能背唐诗宋词,五岁出口成章,跟随父母访遍祖国大好河山,最后虽跟杨应雄生根发芽,但就算他是农村人自己也没受过一天苦,这个孩子的不正常,让两人都如临大敌,不知所措。
「你看他了?」杨应雄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这是他的妻,这辈子白头偕老的人。
「看了。」他有些哽咽,但还没有哭,他是这个家的支柱。
「送人吧。我接受不了。」杨妍顿了好一会儿,才踌躇着说出来,然后又哭起来,「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这样?」
杨应雄抱着他的妻子,哽咽开口说,「放老家吧。你接受不了,我们就一辈子不见他。」
所以杨一从未见过他的父母,乡里人常常笑他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可是父母是什么呢,这两个字他从未叫过,所以也从未在意。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阿奶,可是阿奶对他也并不好,总是非打即骂。记得小时候常常骂他是变态,是不正常的人,是扫把星,怪不得爸妈不要他。所以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带着阿奶乡村口音的那句「变态」,那一年,他四岁。
他四岁才学会说话,不是因为智商有问题,而是并没有人愿意教他说话,连走路都是自己每天爬着爬着觉得无聊了,才攀着墙边慢慢直立起来的,他记得摔了很多次,连带着身上的伤痕也重新破裂,很疼,爱哭,但是没有人看他一眼,慢慢他就不哭了。小小年纪的他觉得最奇怪的一件事就是他不说话要被打,说话也要被打,反正怎么做都不对,只好每天等着那一顿打,奶奶虽然年迈,但毕竟是乡里人力气大,每回总能打得满身血痕斑驳,直到身上添了新的伤痕他才觉得今天就算完了。
四岁之前在地上攀爬,乡下黄泥土地很脏,他每天的衣服就没有干净过,也没有人帮他每天换洗,就那么臭着脏着。是他有一次看到阿奶拿着木槌在打衣服,他问:「奶,干,干什么?」阿奶听到了很不耐烦,拿起木槌就往他身上招呼,「没看到吗,洗衣服,你以后自己洗。」于是全家人的衣服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包括阿奶,叔叔,叔叔的老婆,叔叔的儿子,叔叔的女儿……,他不知道有多少,那时的他觉得很多很多,如果洗完了阿奶过来过来抓一抓还有泡沫,当头当脸劈头就能把他扇到水里,但是小孩子人小手也小,总是洗不干净的。夏天时还很好,水里清清凉凉,到了冬天就不一样了,水能把人冻出病来,手上的冻疮也没人管,年纪小总是把衣服弄湿,风一吹连寒颤都不敢打。那时也并没有药吃,他不敢问,就只好忍着憋着,直到伤风肺炎,打了几天的针,就挨了几天的打,又浪费家里的钱。
跟着已经七十岁的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其实并不轻松,阿奶已经老了,养不起他,就要他去跟阿叔家耕田。四岁刚会走,阿叔就要他去挑小的尿桶,里面有着天然的肥料,同样也臭气熏天。阿叔的女儿儿子都嫌臭,他也觉得该让孩子好好读书,孩子也小,舍不得让他们干,就让跟女儿同年出生但个子矮了一大截的杨一每天跟他去田里,杨一吃得不多力气很小,有好几次不小心将尿桶里的东西倒了,阿叔拿起粗大的扁担就开始抽他,引得上学路上的同学一阵哄笑。
六岁已经是能上小学的年纪了,阿叔家同年的女儿都去上学了,这时阿奶才发现他没有上户口,心想要不就算了吧,反正也没钱让他上学。就这样搁置了两年,村委会的人不干了,说阿奶这是违法,孩子应该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她这样是违反了宪法的。她可不懂什么宪法,听到要去坐牢就给吓得一愣一愣的,赶紧就去了政府想给他上户口。可叫什么名字呀,她儿子给她时可没说过他叫什么,这几年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