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两边的院落渐渐喧闹,生息歌哭不绝。顽皮的孩子偶尔遭到父母的责骂,也有欢笑声,自那深院巷弄里隐隐传来。
淮尘并不理解那些凡人的情感。在这天地之间,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他想起盛衣的那句“冷暖自知”,还有他说话时的表情。
似懂非懂。
霄刑说,不必搞懂。因为世态万千,而我们更只是其中的一介生灵。
他说的平静,说的深沉。
淮尘以为他已经顿悟,却不想下一秒又和几个妖精结伴喝酒去了。
真是……没救了……
淮尘摇头。
眼下,只剩他和盛衣,真是几十年也换不来的一次清净。
想起前天他抱回去的孩子,不禁有些担心。就凭盛衣身上沾染到的微弱煞气,也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善类。
“你这突然起的善心,小心被人家反咬一口。”
淮尘靠在窗前笑骂他。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盛衣捏着一颗饱满的红樱桃细细品尝,满脸的不以为意。
“这玛瑙红樱真是很少有,你不来几颗?”
“哎……你呀……”
淮尘朝着他翻了翻眼睛叹了口气。
这人的倔强真是……柔缓到不动声色,却当真让人没办法。
盛衣哈哈大笑也不言语,手指张开,将那紫晶珠串送向手腕,衣袖一挥,转向门口。
“淮尘。”
“嗯?”
“如果当真是个祸害,我又岂会容他。”
淮尘一愣。转头便对上那闪烁慵懒笑意的眼,一瞬间被夺了魂魄。
回神时,才发现那人早已离开。
淮尘无奈一笑,重新看向天边。
这小洲之中,到底谁才是祸害啊……
一路晃到自己的桐云殿,老远就看到澜裳端着铜盆走进去。眼角瞥见一抹身影,她这才转头看过去。
“主子,您可是来了。”
一脸的抱怨,却也难挡满眼的盈盈笑意。
盛衣勾着嘴角挑起眉。
“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
“嘻嘻,遇着好事的也不是我啊!”
澜裳笑的一脸暧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摆着就是希望他继续问下去。可盛衣还偏偏不问了。一脸懒懒的笑容望着她。
“死小孩醒了没?”
此时澜裳已经将他引至院内。
“您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盛衣斜眼看着澜裳:
“你这小妖精,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小心我收了你的内丹!”
“嘻嘻,主子人好,才不会呢!”
说话间早就嬉笑着跑开。
盛衣无奈的叹笑一声。
“哼,区区异妖,竟然还敢妄称为人!”
身后一声嗤笑传来。婉转低沉。盛衣心念一动,缓缓回头。
就见那人白衣黑发,目光灼灼。那一双眼睛含盖了一片天地,将光芒统统收进却只是在其中沉淀成一派笃定静默,心有不甘。
他的一眉一眼,还有曾经让盛衣心湖轻动的眼神,依旧保留了三分熟悉。
有那么一瞬间,盛衣欣赏他表面下潜藏的莫名跃动。他微微勾起唇角,笑着看他。
一个玩世不恭,一个不苟言笑。
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静默无言。
天光静好,院中梧桐挡下了大片大片的炽热阳光,投下暗影。微风浮动,偶尔吹落下几枚梧桐花,满树的淡紫如云,沙沙起伏晕开淡淡的花香。
这懒散午后,两道身影,门前院内,负手而立。阳光自繁枝茂叶间种种坠落,碎成一地星河。
只那白衣身影默默地看过来,眼帘微垂,玉锥似的下巴淡淡扬起,错觉一种俯瞰天下的感觉竟让盛衣忍不住嘴角上扬。
半晌,盛衣淡笑着开口。挑着凤眼,连眼尾似也染上一丝戏谑。
“我这赤笙殿何时也沾染了仙家气息,竟也能一日十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回
第四回
琴徊说:
“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盛衣细眉一挑,一个顽劣笑容浮现在唇边。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邪魅的的声音顷刻溢出。
“那试试看。”
然后又是刀光剑影的一轮打斗。
琴徊说:
“不要以为救了我一次我就可以放过你。”
妖就是妖。
而琴徊是个凡人,他的修行还需要很久的时间。
他只是想在一个清净的地方修炼渡劫,却不想自己无意间闯入了这个世界。一个妖物丛生的地方。
他恨妖入骨。
只因为幼年的一场变故。
他的爹娘就在那场变故当中双双离世。
那时候,村子里总有人莫名死去。村民们都只当是村子附近来了野兽,简单的做了些防护陷阱。
一天傍晚,他们等了很久也不见爹爹回来,于是娘亲执了一盏纸糊灯笼准备出去看看。他在家里固执等待,直到第三天爹娘都没有回来。
后来还是村里人告诉他,他的爹娘死在了回村的路上,两人都被挖去了心脏。估计又是野兽干的。好心的村民将两人的尸体运回来。琴徊用尽力气哭喊着扑过去,却被众人拦住。
他跪在他们的尸体边,整整哭了一夜。
琴徊知道,父母绝对不是被野兽杀死的。
是妖怪。一定是。
因为他那时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到一个黑影一步一步走过来对他说:
——我的心呢……快把我的心还给我……
他自记事起,就经常做恶梦。梦到妖魔鬼怪围着他,要向他索命。
年幼的时候,总是会被吓得直哭,找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结果。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尽管依旧会时常惊醒,却也很快就能平复过来。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妖。
虽然荒诞,但是他的心总有一个地方在如此强烈的叫嚣着。
他将父母的后事打点妥当,收拾好所有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永远呆在这里。
山路曲折,他走了很久,来到一片阴暗的丛林边缘。
这就是爹娘出事的地方么?
他犹豫了一下,迈出步子。
枝叶随风,沙沙作响。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裹挟着隐约可闻的声响。
——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肩膀突然一重,像是有什么搭在上面,冷冰冰的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琴徊步子猛然僵住,冷汗瞬间爬满背脊。
是什么东西……
他咽了下口水。
——嘻嘻嘻……又有新鲜的心了……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肩膀突然一痛,琴徊瞬间一阵天旋地转。
本以为会死。
身边却突然一阵劲风闪过。
“大胆妖孽!”
疼痛骤然消失。
琴徊捂着肩膀,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你没事吧?”
“没事。”
他喘着气,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白髯老人。
“老伯,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老人脸色沉了沉。
“是妖怪。”
“原来真的有妖么……”
琴徊盯着前方微微出神。
“以后不要再靠近这里了。”
“嗯。”
“让我看看你的肩膀。”
老人伸手按了按。
“幸好没有受伤,活动活动就——”
说话间,老人的目光扫上他的肩膀。
“这是……”
琴徊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肩头上的蝶形印记说:
“娘亲说,我生下来就有了。”
老头看着他,抿着嘴。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道:
“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什么天意?”
“时间一到,你自然会知晓。”
直到后来,琴徊跟着老人回去,他们相处了数年,老人始终没有告诉过他,当时他口中的“天机”到底是什么。
去或不去。都是逃不了的劫难。
这次告别,老人对琴徊说的。
琴徊不置可否。这些年他虚心学习,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只是老人似乎并不满意。他对琴徊说,你的心不在这里。
琴徊听完十分迷茫。
他又想起了那个问他要心的妖怪。
这个梦境仿佛成了一种预言。每次想到都似乎觉得另有深意。
老人说,你应该出去走走了。
这么多年来,和老人一起住在深山之中,凡尘现世变得越来越陌生。琴徊甚至怀疑记忆中的村落到底是不是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事情。
去或者不去。都是逃不了的劫难。
那么再入凡尘,算是回归还是开始?
闯入这个地方,算是回归还是开始?
遇到一个混蛋,算是回归还是开始?
琴徊咬牙切齿的想。
而被他腹诽了无数次的混蛋,此刻正手持兵器懒懒的看着他。
“想杀我,那就试试看。”
“若不是你锁了我的元神,我会打不过你?!”
琴徊皱着眉咬牙切齿的低声痛斥。
“不锁了你的元神,你是想搅得我这里永无宁日么?”
盛衣一把将剑搭在肩上。
“我说你还打不打啊,不打就算我赢,让澜裳记下来。”
“你个混蛋!”
盛衣舒展着脖子,端的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
“多谢夸奖。”╮(╯_╰)╭
澜裳笑得一脸灿然,走上前来,将盛衣和琴徊的兵器捧过去放到树下的翠玉石桌上。
“天怪热的。两位主子过来喝茶。”
“啊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接过茶杯。
“澜裳的茶天下一绝。你真的不来点么?‘主子’?”
盛衣嘴角一勾,最后两个字说的很重。
“混蛋!”
“你这样可是要伤了我们澜裳的心了。”
“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公子喝茶。”
澜裳吐着舌头,笑的讨巧。
“多谢。”
接过茶杯,撇过脸去。
在这之前,琴徊从未手下留情。此番却不知为何,眼前这个机灵的小丫头,让他提不起半点杀意。而对面这个端着杯子眼眸微眯的少年,虽然讨厌,却并未让他感觉到半点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