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差不多退了。”萧远抽身,坐回椅子上,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倒了杯水,扶景函稍稍坐起来一点,亲手喂给他。温水流过发苦的喉咙,令他整个人稍稍没那么不舒服了。等到喝够了半杯水,萧远把杯子放回床头柜,重新握住他的手。
“你可以去旁边的床上睡。”
看了眼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景函稍微想抽回自己的手指,却输给了萧远的执拗。知道这是无声的拒绝后,景函也不再劝他,两个人一个望着天花板发呆,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间输液完了值班护士来拔针,看到两个人握得紧紧的手,奇怪的目光刚落到床上的景函身上就被萧远带着几分警告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你看,谁都以为我是你包养的小情人。”目送小护士想逃一般冲出病房,景函慢悠悠的说。“萧家的佣人肯定也这么认为。”
“你不是。”萧远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无能为力。“你要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想你自己。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
“萧远。”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当年我就是在这家医院被救回来两次的。”
“你还活着就好。”萧远放开他的手,改为抚摸他的头发,脸颊。景函出了一身的汗,触手的肌肤带着热度和微微的潮气。“我好像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不能没有你。我很……爱你,我总是为过去的固执己见感到后悔。现在的话,说什么弥补都太迟,我也拿不准能不能真的让你回到我身边。”
“其实我听过。”在黑暗中,景函露出个一闪而逝的,带点狡黠的笑容。“那天你和霍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你的一生里除了我不会有别人。”
“都是真的。我知道,你跟我说在一起抱的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但就算这样,我也是认真的。我不会再放手。”
“早知今日,”景函的口吻也不像是指责。“何必当初。”
沉默重新亘隔在他们之间。过了很久,景函翻了个身看见萧远还坐在他旁边。
“睡不着?”
“差不多。”没说是因为萧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实在令人心烦意乱,尤其是在一片漆黑中,直白得近乎实质性存在。“不如我们来说说到底是谁想杀我。”
“是陈老的二儿子。”
“为什么?”
“我又去了一趟景海和温韶的墓,”萧远有条不紊的将所有细小的疑点慢慢道来。“我发现了你母亲的墓被人动过。因为过去了太多年,即使留下痕迹也被新的掩盖了。我们打开之后发现你母亲的骨灰被人带走了。”
“我父亲的还在?”
“不。景海的骨灰盒被那个人故意摔得粉碎。”
“真狠毒。”
“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查起来就有了个大致方向。你母亲当年是道上赫赫有名的美人,爱慕者不少。我查了找得到的几个人,陈正荣就是其中之一。当年他为了追求温韶可谓是手段用尽。如今温韶死了这么多年,他都仍旧独身。”
“执念过度最容易产生心魔。”
“他爱你的母亲爱到在她结婚的时候扬言要找人杀了景海,而且景海确实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如今他找人杀你,也就说得通了。”
“喜欢的人和别人生下的小孩放谁那都是眼中钉肉中刺,我能理解,放从前,我恨不得把每一个爬过你床的人都掐死。”
“他不知道。”萧远握着景函的手。“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们都告诉我我父亲是景海,然后在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后,你又来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不仅活着,还想杀我?”
“你是他给你母亲下药有的小孩。”
“她为什么……不去打掉?”
“因为她也不知道孩子是陈正荣,还是我父亲的。”
“那我父……景海为什么同意和她结婚?不仅和帮派老大有一腿,还怀着别人的孩子,他是多想自取其辱。我不信他是真的爱她这种话。”
“景海不爱她。景海喜欢的人是那位萧夫人。为了帮她留住丈夫的心,他才愿意和另一个眼里只有我父亲的女人结婚。”
“我真好奇她为什么没趁我睡着掐死我。”还对她那么……温柔。他是她丈夫情妇的儿子,即使生父是他人,也无法抹去屈辱的烙印。“家门不幸,你父亲,我母亲都是祸水。连上天都不想让她如愿怀上你父亲的孩子。”
“陈正荣带走了她的骨灰盒。我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想到要除掉你。”
“他没办法忍耐一个长得这么像心爱女人的人不知廉耻的和情敌的儿子上床。”
“我……”
“这哪里是你的错。”景函反手和萧远十指相扣。“不顾你父亲已婚身份和他上床的是我母亲,背叛你母亲和陈小姐的是你父亲。他们谁都不是你。那天晚上其实你一直都醒着的,对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上床,也一直都在纵容我。萧远,你真的好算计。接下来呢,你做了什么?”
“我把你和陈正荣的亲子鉴定书给了他父亲陈老。陈正荣接受不了这个结果,陈老想要见你,被我拒绝了,就在我来找你之前,陈正荣也拜托我,说他想和你好好谈谈。”
“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就算是亲父子,我都只是他卑劣欲望的副产品。近三十年互相不闻不问后现在来认亲又有什么必要。我忘不了他要杀我,他忘不了得知我和你关系时对我的鄙夷轻贱。就算他肯容忍,也不过是看着我和我母亲那么像的一张脸上。”
“你在发抖。”
萧远翻身上床把人往怀里拖。景函抖得很厉害。嘴上说着冷,不知道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萧远能做的只有在他耳边不停的说,不是他的错,手掌顺着背脊,像对小孩那样慢慢安抚。叫了那么多年父母的人各怀异心,自己的出身比想象的还要不堪,这些都不是他的错。
过了一段时间,在他以为景函已经平静下来时,听见寂静的空间里另一个人压抑的呜咽。
景函在哭。
五年,七年……他已经多久没见过这个人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51
51
次日清晨,景函是在海鲜粥的香味中醒来的。
袋子上的LOGO还是之前那家。从温度上来说,应该刚买回来不久。
就在景函呆坐在床头发愣的空当里,萧远就推门走了进来。景函一眼看出他换了衣服,黑衬衣领口扣子没系,露出一小片锁骨和胸膛都性感得惑人。想起他的上一件衬衣是因为什么被毁了,景函就觉得一阵不自在,悄悄挪开了目光。
整个过程中萧远都把他抱在胸前,没有强迫他一定要抬起头看对他,更没有空口对他许下飘渺的承诺。安慰的话不多,无外乎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你做的很好。说的人声音不大,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相信。
就像他又重新回到了可以肆意享用萧远的耐心和柔情不用担心背弃和抉择的岁月。
他对萧远颠三倒四的说了很多。
他眼里的童年,少年,青年,三段时光各自不同,却无一不被刻上了萧远的痕迹。他知道这样的生命轨迹有哪里已经被扭曲: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铺天盖地的只有萧远一个人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孤单。
与其说是他对萧远日久生情,不如说是他除了萧远,还能爱上谁呢。
他说起从小他就是萧家的透明人,除了萧远和霍哥,谁拿正眼看过他,明里暗里刻薄话听了多少,连自己都记不清白。跟这一切比起来,在天颐的几年只算得上是小儿科。他总是孤独的,唯有萧远让他没那那么艰难。
而那时的他,只需要得到萧远一个人的目光,就已然拥有了整个世界。
“你放的手,现在为什么还要来怪我,怪我不把你当回事。”
过去的世界多么狭窄,如今的就有多么宽阔。在他的生命里有过那么多别人之后,还要怎么回到当初纯粹唯一的坚定。过去满足于做他樊笼里的鸟,把所有的一切都双手奉上,如今,就连一分感情都再难给予。
“太痛了,被放弃的感觉……我一辈子不想尝试第二遍。因为那个人是你……就像一口气否定了我十几年生存的意义,你明白吗?”
“从小到大,我们从没对等过。选择权一直都在你手上:有的时候我明明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却要在下一秒接受一些其实很过分的事。那件事发生之前,我还可以当做你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我爱你,所以愿意等你慢慢来。首先,我想要的就是能够与你平视,而不是一直一直仰视着你。”
结局是什么,已不必再说。
“我会累。萧远,就算没有白邵宇,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支撑几年。”
“重逢之后,你说你爱我,从当年就爱我。我不信,也不敢去信。这几年,我潜意识里觉得,如果你不爱我,一点也不,至少就不会这么痛苦。而你偏偏要揭开这个伤口。我从来都爱的很痛苦,你只是不知道。爱你真的很痛苦,我已经忍受不了这种日日夜夜被人拿软刀子磨的疼了。”
“我试过把你整个人剔除出去,然后我发现我做不到。当然,我若做得到,自然不会答应和你重新在一起。我怕你,从小都怕,但是我亲近你,即使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我骨子里也向着你。就比如现在,我一面不敢给你真心,一面又舍不得。矛盾得我自己都看不过眼。”
“你站得太高,离我太远,我很怕如果我再投入一回会彻底被摔得粉身碎骨。”
哭得太累,头又开始疼。他的叙述声在萧远不轻不重的安抚下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彻底噤声。
景函回神过来,简单的洗漱过后,萧远已在病床前的小桌上摆好了早餐。
粥的味道很好,清淡中完美凸显了海产品的鲜甜,令刚烧退的人也有了食欲。景函从萧远手上接过碗的时候没有错过那只手指节处的擦伤。昨天还不曾出现的伤痕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