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后的房子已是危房,下雨时更危险,院墙随时有倒塌的可能。大院里的人,碰到下雨、下雪都躲那院子远远的。周平记得他出来时没见有人,可能是路过的人在树下避雨吧。
避雨就避雨吧,哭什么?
那人开始哭得抽抽嗒嗒,看到周平后,立刻发展到了顿足捶胸,哭着喊,“过来!”
周平左右看看,没人。叫自己呢?
“快过来!”喊的人急切又悲伤。
周平犹豫着走过去。靠近后吓了一跳,怪不得远远看见白花花的一个人。那人没穿衣服,裸、着上身和大腿,只有一条小小的三角裤头蔽体。大片粉白的皮肤露在寒凉的雨夜里,还沾着不少雨滴。墨黑的长发也湿淋淋的,垂在肩上。
那人看到周平近前,欣喜的叫着,“脱!快脱!”
脱?周平愣了,脱什么?
不等周平明白,那人冰凉的手掌已经贴上了周平的胳膊,滑过胸前去解周平的衬衫扣子。
衣衫半褪,周平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脱自己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挣扎,伞掉了,包子也挤掉两个,才保住衬衫没被人扒去。
“吃的!”看到泥地里的包子,那人饿狼一样扑过去,拣起来就吃。三两口吃掉一个,又去拣另一个。又是三两口,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盯着周平怀里的纸袋。
如果不给他,自己是不是要像包子那样被他咬两口?
周平递过纸袋,那人一把夺过去,还冲周平呲了呲牙,应该是笑了吧,周平想。
咬着包子,那人又说,“脱!快脱!”
周平揪紧衬衫的前襟,使劲摇头。
那人叼着半个包子,又要伸手去扯周平。周平当然不乐意,两下较劲,都累得呼呼直喘。
“一个小孩,怎么这么大劲。”周平不满。就算是小男孩,这手劲也忒大了。再说为什么抢他衣服。男孩的动作虽然粗暴,可也感觉不到有什么恶意。
又看看男孩,周平一拍大腿,他也是糊涂了,就算是夏天,下完雨的夜晚也凉嗖嗖的,男孩和一、丝、不、挂没什么区别,准是冷得够呛。
刚才拉扯的,衬衫扣子掉了几颗。周平直接一扯,脱下衬衫,给男孩披在身上,好歹遮遮寒。
男孩正蹲地上生闷气呢,抱着膝盖,缩起瘦弱的肩膀,团成一小团。宽大的衬衫一罩,遮住他大半个身子。
暖和!男孩拢住衣袖眯起眼睛。猛地一睁眼,男孩跳起来,扯下身上的衣服跑到槐树旁边,把衬衫抖开,拦腰给槐树围上,又用衬衫的两只袖子系好、扎牢,笑,“小绿,衣服,不冷了!”
怪不得他光着,男孩的衣服早围在了槐树干上,花花绿绿的两件。
该怎么向他解释槐树是不会冷的,它经得起风吹雨打,也经得起寒风暴雪,在季节更迭中,它比人更坚强。
也许用不着解释。男孩抚摸着树干,温柔地笑着,时不时的同槐树聊两句,看上去幸福又满足。周平觉得这样也挺好。
“小绿说,谢谢你!”男孩冲周平笑。
周平不知道他的一件衬衫能有多大功效,现在的他更想劝男孩回家,自己也是,太冷了!
这样的孩子周平也不指望他能看懂字了,就向他比划着睡觉的姿势,希望他明白。
男孩明白了,能和槐树聊天的孩子果然不一样。打了个哈欠,冲周平挥挥手,男孩进了槐树后面的危房,一排一号的院子。
他住这儿?是不认得家,走错了;还是根本无家可归?进去连院门都不关,周平刚想追进去看看,屋里就亮了灯,传出一个成年男子的喊声,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追问着男孩的去向,还有男孩委屈怯懦的应和。
“去哪儿了?”
“不许哭!皮痒痒了?我还没揍你呢。”
男孩果然是住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周平回到家,远远就看见两家灯都亮着,李天乐已经回来了。
周平抖着手拍院门,里面传来李天乐的声音,“谁呀?”
周平继续拍。
等门扇一开,周平一头栽进李天乐怀里,浑身颤抖,脸上也满是委屈可怜。
李天乐果然慌了,半抱着周平进屋,把人安置在床上,弄来温水帮周平擦洗。
“怎么了,衣服呢?”
李天乐心疼地擦拭揉搓周平冷冰冰的身体。
“都怪我,和你斗什么气。周平,哪儿难受,快告诉我!”
周平哪里也不难受,他好得很。拍门时不过是觉得有点冷,听到李天乐的声音,周平立刻想起来要装可怜,原来只有一分的颤抖,被周平刻意放大到十分,抖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装过头了,李天乐居然没发现。
“嗯!关心则乱。”周平偷笑。
带着一点点的歉疚,周平看着李天乐忙里忙外。
被塞进被窝,手里捂着热茶,脚底下蹬了两个热水袋,出了一身汗的周平终于装不下去了。蹭出被窝,周平放下热茶,伸手去拿写字的小本儿。
“别动!要什么我给你拿!”李天乐说着又把周平塞回被子里,掖紧被角,又拧了块热毛巾搭在周平脑门上。
接过小本儿,周平拍拍床扳,示意李天乐上来歇歇。
仔细看看周平脸色,红扑扑的,摸了摸他身上,热乎乎的。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李天乐脱了衣服上床。躺下问周平,“怎么回事,谁欺负你啦?”
“谁欺负你啦?”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听到李天乐问自己这句话的。周平想,初中,是初一的时候。原因恐怕还是因为那件事。
周平上初一时,被几个人骗到学校屋顶的露台上。周平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个天气晴好的冬日下午,同桌告诉周平,有人找他,让他去露台。周平以为是同校的李天乐,就去了。才上去,周平就发现不对劲。没有李天乐,只有几个同班、同年级的同学凑在一起。从没说过话的人找他做什么,周平直觉不好,本能的想逃跑,刚转过身,就被人从背后抓住,摁倒在地上。
年轻的男孩们有着无处渲泄的精力和压力,那一下午,周平沦为了男孩们的玩物,或踢或打,只是要证明周平真的出不了声。
上了初中,周平就被排除在班级以外,从冷暴力上升到真正的暴力,周平也丝毫没觉得惊讶和愤怒。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周平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自己还是死了的好,无法反抗也没处逃避,周平再也无法承受,那也是他受伤后第一次感到绝望。
那时初中三年级的李天乐还要备考,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周平的父母问他周平有没有去上学,李天乐才知道出事了。两家的父母亲戚找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找到周平,全都急得不行。
李天乐被留在家里留守,他一直觉得周平应该还在学校。李天乐知道周平与父母的感情,周平不会想不开,也不会离家出走,不为了自己,只为了疼爱他的爹妈,周平也不会放任自己软弱。
挨到后半夜,李天乐偷偷潜回学校,四处寻找。教室、实验室、地下室、垃圾场,天际泛白的时候,李天乐才找到露台。
周平身上都是伤,瘀痕、血迹,还有许多烟头烫出来的烫伤,意识也模糊了,怎么叫都不醒。李天乐当场就发了疯,眼睛也红了,毁了一切也不解恨。
李天乐背着周平去医院,通知父母,守了两天,周平才睁开眼睛。暗自揣度了两天,李天乐心里大致确定了人选,问周平是不是,周平点了头。李天乐冲回学校,也不管上不上课,老师还在场,踹开教室门,绰起椅子就往主犯身上砸。
那一场闹得不轻,李天乐一直不依不饶,追着一脑袋血的主犯跑了一个操场。在场的老师同学想起去阻止,主犯早被李天乐吓得尿了裤子。
为此李天乐理所当然的受了处罚,全校点名批评,主犯的父母闹到李天乐家里,甚至还要取消他的中考资格。李天乐的父母知道事情原委,只叹了口气,尽力去调节,好让儿子参加中考。
周平知道后提前出了院,当天就进校长室,脱下衣服让几位校长、副校长看身上的伤,详尽的写了事情经过,和病历一起交给校长,还威胁,如果不免除李天乐的处罚,自己就要报警,然后通知媒体,总之有多大闹多大。研究又研究,校方最终给了李天乐记过处分,允许他参加中考。
从那以后,李天乐对接近周平的一切人或事都怀有敌意。只要周平身上有点磕碰,李天乐准会问,“谁欺负你?”周平常笑着想,这大概也算一种偏执,是病,而且李天乐还病得不轻。
“问你呢,谁欺负你?谁和你笑,傻兮兮的。衣服呢?没穿衣服,光着膀子就出门啦?”
衣服给槐树穿了。这个解释起来费劲,要写好多字。周平转移话题,向李天乐询问一排一号院的事情。
“一排一号?是有人住,都快一个月了。你也见过那家人,就是上回夜市回来,咱们报警时送走的那个丫头,她就住那儿。”
丫头?那平板的身体。周平努力回忆,今天见到的人,和上一次记忆中的人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怎么看那都是个小子。
“和谁住?和她爹。就父女两个,还不是外人,听王嫂子说,是她家前排李大爷家的亲戚。那丫头的爹你也应该见过,就是院门口摆摊算卦的那个,还立着个幌子,叫刘半仙。”
周平是有印象,中等身材的一个人,五十上下年纪,留了一绺山羊胡,身边总围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