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让本就空旷的台门变得更加静谧。
这样的天气连人也变得慵懒疲惫,天光晦暗,照不进屋里,时间变得混乱,分不清白昼几时消弭。
施诗磊懒洋洋地躺在多少带着潮气的被窝里,缩成一团的身子舒展开,便往符钦若身上依。皮肤是润的,碰到一起,仿佛就会黏起来。
门外响起了几声微弱的敲门声,半梦半醒之中的施诗磊蛮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抱住符钦若,嘟哝道,“谁啊,一大早的……”
他的低语不会被门外的人听见,过了片刻,敲门声又照着此前的节奏敲了三下。
施诗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符钦若坐起来找衣服穿,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的衣角,喃喃道,“钦若哥哥……”
“已经不早了。”符钦若坐在床边发了发呆,衬衫扣子还没扣上,回头把他露在外面的腿用被子盖上,起身走去开门。
施诗磊睡得头疼,听到他这样说,从白纱帐里伸出手,在旁边桌子上胡乱抓了一阵,终于抓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顿时怔了一怔。
偏偏这时听到符奶奶在门外的声音,问,“才起?”
他连忙坐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还没穿衣服,瞬时间就在床里面呆坐住了。
“醒挺久了。”施诗磊偷偷爬到床边上,隔着床架往外窥视,听到符钦若一边低头扣扣子,一边说。
符奶奶点点头,道,“早上你伯父来电话,你放在他那里的那几卷《孙子兵法》,周先生是决定要买的了。周先生听说写字的人是你,就想来拜访一下。你去给你伯父回个电话吧。”
符钦若沉默了片刻,问,“伯父有说多少钱吗?”
施诗磊听不见回答,只隐隐约约见到符奶奶用手指比了个数额,但离得远,又隔着白纱帐和床架,什么都看不清。
“那我待会儿给伯父打个电话吧。”符钦若顿了顿,问,“思思到家了吗?”
“嗯,刚才打电话回来,说已经到了。”符奶奶说,“那我先去准备午饭了,等下把施施叫起来吃饭。”
符钦若点头,“他通宵写了字,清晨才睡下去的。”
“颠三倒四的可不好。”奶奶忍不住责备了一句,又悄声说,“那么就让他继续睡着吧,我去煮点粥,你等等给他送过来。他吃甜的咸的?”
“不用了,奶奶。”符钦若踏出了房门。
老夫人把符钦若留在了房里,往外走着,说,“我煮点美龄粥吧。你换身衣裳,今天凉。”
施诗磊坐在床里,一看到从门外透进来的光消失,立即四处找衣服穿。没过多久符钦若就撩开床帏,坐回了床边。
“我去跟奶奶说我起来了。”施诗磊从踏板上捡起牛仔裤,抖了抖,两腿一伸套进去,下了床。
符钦若正在想事情,闻言怔了一怔,抬头问,“你不吃美龄粥了?”
他坐回他身边,“那是什么?”说完又转身去找衬衫。
“用糯米和粳米,还有豆浆煮成的一种粥,挺好喝的。”符钦若看他对着邹巴巴的衬衫皱眉头,眼角流露出些许疲惫的笑意,说,“或者去厨房帮忙吧。还困不困?”
施诗磊打了个呵欠,“困一定是困的嘛……”他下巴搭在符钦若肩上,揉着眼睛说,“可是跟你睡觉,不滚床单的话,觉得好亏哦。”
闻言符钦若愣住,失笑摇头,说,“那么以后写字别写这么晚了。”
晚上符钦若不习惯熬夜,还没到凌晨就睡了,只剩下施诗磊一个人在房间里写字。他写入了迷,不知不觉写到了天光,爬上床却惊醒了符钦若。
在家里的时间过得快,仿佛不消片刻就能消磨一日,其实什么时候都没有做,就连天也没有亮过。
思思在梅雨季节开始以前被爸爸妈妈接回了家,从北京来的学生老师们也在前些天完成工作后离开了,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台门现在只剩下老少四口人,面对着庭园小池,听雨声。
在厨房里忙碌的奶奶没有想到施诗磊这么快就会起床,见到他一双黑眼圈,啧啧两声又心疼着多说了两句。施诗磊听奶奶说了美龄粥的工序,还是不想奶奶太辛苦,决定不吃,谁知奶奶说需要的材料都已经在准备了,先煮好来,等到他们写字累了也可以吃。
“也写了四五天了?”符奶奶回想着施诗磊开卷的那天。
施诗磊帮奶奶洗干净园子里长好的玻璃生菜,点点头,“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认真写楷书了,重写了几次。”
符奶奶把山药放进锅子里蒸,说,“写字本就是一件遣心的事,太在意的话,不说结字,就是笔画也容易生硬的。”
“嗯。”他受教地点头,想起早些时候奶奶和符钦若说起的事,有意要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可又怕奶奶觉得他有所图,还是把话忍了下来。
奶奶这边不能问,符钦若那里倒是什么都可以说的。把煮好的饭菜端往餐厅的路上,施诗磊恰好看到符钦若用爷爷书房里的座机打电话,说话的声音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分明正式而严肃了许多。
吃过午饭,施诗磊留在厨房里洗碗,然后给符钦若泡茶。
睡得少了,他还是困,端着茶盏来到书房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符钦若已经摊开一张新的宣纸,放下镇纸,见到他进来,便把才拿起的笔放下,上前双手接过茶盏。
“困了就回去睡午觉吧。”符钦若把茶盏放到书案上,说。
施诗磊不甘愿地摇头,从旁边搬过一张凳子靠着书案坐下,“不要。”
符钦若低头看了看他,拿起手机坐下来喝茶。
“准备写什么?”施诗磊看着雪白的宣纸,猜想他是要写行书或草书,好奇道。
“《六国论》。”他说完,把手机拿起来凑近看。
施诗磊惊喜地眨了眨眼睛,“谁的?”
“苏辙的。”符钦若说完抬起眼睛,见到他有些失望的样子,问,“更喜欢另外两位的?”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像是要瞌睡的模样,揉了揉眼睛,问起上午的事,“钦若哥哥,你写得好的字,都会裱起来吗?还有画。”
符钦若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有时候家里的长辈们会让我把字画拿出来,让他们看,他们觉得好的,就会帮我装起来。我自己比较少亲自弄。”他看他一脸疲惫,问,“怎么了?”
施诗磊趴在书案上,良久,把在心里打好的腹稿说出来,“你写的字,已经能卖钱了?”
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他会问,符钦若并不惊讶,可还是不可避免地错愕了一瞬,才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他抿了抿嘴唇,见到施诗磊仍是殷切地看着他,便说,“那是我从前年年底开始写的一部《孙子兵法》,差不多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完成的。我伯父经营一家拍卖行,也会收藏一些字画。总归我写出来也是放着,他说有用就让他拿去。前几个月他一位朋友在他家里看上了,到前些天才决定要买。”
一整部《孙子兵法》……施诗磊在思忖了一会儿,问,“多少钱买啊?”没等符钦若回答,他又问,“你除了开客栈的收入,字画也会卖一些钱是么?还有各种房租……啊,你收入来源好广啊!”
符钦若避而不答,道,“之前伯父回来,因为家里人说起过你,所以他在家里找你的字来看,——就是那幅《将进酒》。”
他眨眨眼,“那幅字你全家都看过了呀?”
“嗯。”说到这个,符钦若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大家都很喜欢你。”
“的字?”施诗磊看他还在笑,便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说,“我也只有字能看啦~啊,幸好我还有字能看!——你扯开话题了!多少钱呀?够我买包么?”
符钦若莞尔,拿起笔在离他的脸很近很近的地方绕了绕圈,逼得他往后头退了一下,厌恶地做了个鬼脸。
“能买好些吧。”符钦若的笔还是没有沾墨就放下了。
施诗磊听到他这么说,眼睛睁得大大的,迫切问,“那你卖吗?”
他想了想,说,“伯父说那位客人过两天想到家里来,我也是想要见见他。毕竟那部书我写了大半年,总希望能到一个好人手里。等见面了再说吧。”
信书画的人,也会信所谓的缘分,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托付到一个真正明白它价值的人手里,将心比心,施诗磊是明白的。
“对了。”符钦若又拿起手机看了看自己要写的内容,放下后说,“你的《将进酒》,我伯父是想要收藏的,只是当时上面还没有钤印。我今天写完字,就给你刻印吧,石料已经找好了,是一块很好的封门青。上了印,你想卖吗?刚才我给伯父打电话,他又问起来着。”
施诗磊听了心头一首,谨慎地问,“他说多少钱了么?”
“应该下半年会无忧吧。”符钦若拿起了茶盏。
他一怔,“你知道我是怎么花钱的吧?”见他点头,施诗磊心里咯噔了一声。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字有一天会被人看上,拿出来卖钱——就算他想过,也绝对不会是现在,不会在那么早的时候。
会是因为符钦若的关系,所以伯父才想要买吗?施诗磊在心里挣扎着,还是断定不可能是这个原因。收藏家又不是慈善家。
施诗磊正在想这件事,没有意识到符钦若早就把茶喝了大半,转过头来看他。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瞧见符钦若注视着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了?”
“把字画卖出去吗?”符钦若问。
他鼓了鼓脸颊,不情不愿地摇头,“那幅不卖。我送你的呢。”
符钦若微微一怔,不知为何低下了眼睛。
“怎么啦?以后我会好好写字的,可那幅是真的不想卖。”施诗磊撇撇嘴巴,可过了半晌也没听到符钦若答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装清高,但他记得写那幅字的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只凭这个原因,他就不愿意字画流落到陌生人手里去。
施诗磊泄了口气,委屈道,“钦若哥哥……”
后来的话,他没能说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