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匡胤在辛文悦那里读书,因为辛先生是个积学之士,道德、文章都是独一无二的,匡胤心内很觉佩服,所以在此读书甚为安静。但是辛文悦的规矩极其严格,匡胤乃是天性好动,不喜静居的人,被他束缚了半月有余,心下如何忍耐得住?况且塾中都是些年轻子弟,人人都喜玩耍,自从匡胤进塾,初时不甚熟悉,因此没有话说,后来在一处长久了,大家结为朋友,便免不得弄些事故出来。 原来塾中的学生,有两个人和匡胤最是莫逆。这两个人是谁呢?一个叫做罗彦威,一个叫做石守信。两人都只十七八岁,生得相貌魁伟,膂力无穷,和匡胤一见如故,十分要好。每日到了放学之后,三个人必定预约好了,到城外的旷野地方,或是驰马,或是射箭。那书塾中的学生,都年纪相仿,谁个不喜这些事情?知道他们三人,每天必往城外练习武技,大家便都去观看。内中有个姓王,名唤伯旦的学生,他的生性十分狡猾,常常在先生面前讲说他人的坏处,挑唆先生,不是打这个,便是骂那个。只因这王伯旦最会献小殷勤,先生十分宠信他。众学生虽然心里恨他,因他是先生喜爱的人,大家只得忍着气,不敢奈何他。匡胤的性情本来十分伉直,瞧见王伯旦时常在先生跟前搬弄是非,心下很不为然。只是他没有侵犯着自己,未便干预旁人的事情,所以忍耐在心已有好久了 : 。 。 。 这日也是恰当有事,放学之时,匡胤便约了罗彦威、石守信去城外比较拳脚。恰恰被王伯旦听见,他便上前说道: 你们去比较拳脚么?我从前也用过一番苦功的,对于拳术,极有门径,今天也去比较一下,不知你们敢和我较量么? 匡胤听了这话,心中已是不乐!又见他那种傲慢的样子,更感不快,便向他说道: 你要前去较量,我们岂有不敢之理,只是拳脚不带眼睛,倘若受了伤,休要怨恨我们。 石守信也从旁说道: 你要较量,就此前去,哪个不敢和你比较的,他就是乌龟,你若是口出大言,没有真实本领,被我打伤了,休得追悔。 说着,便同匡胤、颜威一同向城外而去。那王伯旦自恃有几斤蛮力,自然也跟着他们而去。另外这些学生,大家都深恨王伯旦,听说他今天和匡胤等比武,都巴望他被匡胤打倒,方才称心,也一齐跟踪而来,要看他们谁胜谁负。 匡胤等三人,到得城外一片空场上,立将下来。那些看热闹的学生,早似看把戏一般,围了一个圈子,中间腾出一片极大的空地,任他们比试。就有个奸刁的人,把王伯旦一推道: 你既说要和他们比较,此时还不上去,更待何时? 王伯旦虽然有些蛮力,也曾学过几路拳技,只是没有明师指点,苦不甚精。此时讲了大话,被人家挤住了,不得退后,只有硬着头皮,跳入场中,说道: 我只独自一人,你们倒有三个,还是你们三人一拥齐上,打我一人呢?还是一个对一个,轮流较量呢? 匡胤正要回答,石守信早已大声喝道: 像你这样懦夫,还用得着三个人拼你一个么?不是姓石的说句大话,我只用一只手,便可将你打倒。 王伯旦也深知三人的勇力,只因无意中一句言语,惹出事来,欲要上前,惟恐抵敌不住;如果后退,又与自己的颜面有关,正在那里踌躇不决,进退两难。旁边这些看热闹的学生,一齐大喝道: 王伯旦,你平日耀武扬威,何等厉害!今日为何这样庸懦没用呢? 王伯旦被众人一声断喝,不觉满面通红,知道今天不能不比较一下了。当下便将腰带紧了一紧,踊身一跃,跳进了空场,摆开门户,等待交手。那石守信早已脱去长衣,将一只左手,果然缩在腰内,单用右手,举拳打来。王伯旦忙将身子一闪,也还拳击去。两人一来一往,打了几个回合。只听石守信喝声 去罢 ;一脚飞起,把王伯旦跌出一丈开外。看热闹的人,见守信拳法,如此高明,不由得轰雷一般,喝起采来!那王伯旦虽然跌了一交,幸而没受重伤,连忙爬了起来,飞逃而去。 众人见王伯旦头也不抬,只管奔逃,又不禁拍着手哈哈大笑了一阵。匡胤见时候不早,便向众人拱一拱手道: 今日为时已晚,我被王伯旦一扰,也没兴致练习武技了。众位请各自回去,我们三人也要走了。 众人听了这话,知道没有什么可观,也就一哄而散。匡胤等三人,待众人走尽,也各自归家。他们都是英雄性情,打败了王伯旦,并不算什么事情,绝不放在心上。
谁知那王伯旦,度量很是窄狭,被石守信踢了一脚,心中十分怀恨。立意要报此仇,自己仗着辛先生的宠爱,连忙跑到塾中,向辛文悦哭诉一番。却将自己要和他们较量的话,隐藏起来,只说匡胤等三人,欺负自己,要先生代他出气。说着,不觉放声大哭起来。辛先生是最喜爱王伯旦的,听了这话,将他身上仔细一看,只见披在身上的一件熟罗长衫,已扯得不成模样,头脸上果然有几处跌伤。便对王伯旦道: 你也不用悲伤!待我明天用个手段,责罚他们一场,便可出你胸中之气了 : 。 。 。 王伯旦见先生允诺了责罚匡胤等三人,心中很是欢喜,料想这三个人,必定要被先生重重地责罚一场了。心中想着,便辞别了先生,回家而去。 到得次日,匡胤等来至塾中。辛先生听了王伯旦一面之词,把匡胤、守信、彦威三人唤至面前,说他们在外闯事,不容分辩,每人打了二十戒尺。并说下次再不改过,定然逐出门外,不准在此读书。 守信和彦威被打之后,倒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独有匡胤,责打了二十下,心内十分不服!暗暗想道: 先生偏听了王伯旦一面之词,把我们如此作践,这个仇恨,如何可以不报?但是要出这口气,究竟怎样下手呢?他是先生,我们是学生,难道可以和他挥拳么? 想了一会,没有主意,心中十分焦灼。 忽然抬头一望,见阶台旁边,摆着一把便壶,乃是辛先生夜间用的。陡地心头一动,暗中说道: 我何不将他的便壶,如此这般,一来可出胸中之气,二来他不知道谁人干的事情,可以免去责罚。 当下想定主意,也不声响,趁个空儿,将自己用的铁钻,在便壶底下,打了几个洞,觅些碎泥,将所钻之洞,一一塞住,仍旧摆在原处。 辛先生哪里知道有人捉弄他,到了夜间,一觉醒来,仍然照着老例,把便壶拿上床去,一泡便溺,几乎将便壶灌满。不料壶底的碎泥,经便溺一冲,早巳不知去向。壶中所存的便溺,早巳源泉滚滚,从钻孔中直流而出。辛先生正在溺到将半的时候,忽然觉得两腿之旁,一股冷气,直冲将来,吃了一惊,只疑自己睡梦之中,没有留神,溺在壶外。慌忙伸手一摸,那被褥早已完全湿透。立刻跳起身来,将便壶提起一看,只见那壶底,有三五个窟窿,那便溺兀是在洞中滴沥而出。辛先生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道: 这必是学生之中,有人怨恨于我,暗中施的促狭,待明天查访出来,是谁干的,必不饶他。 心内想着,气冲冲的将便壶丢在地上,把两腿揩拭干净,床上的被褥也一齐换过。忙乱了半天,方始收拾停妥,睡不上多时,已经天光明亮,众学生陆续前来。 辛先生也只得起身下床,盥洗已毕,归入座中;见学生都已到齐,便开口说道: 你们随着我读书,所教所学,都以道德为先。我虽屡次责罚你们,也因你们不肯自己要努力图上进,方才略施夏楚之威,期得攻错之助,并非有心凌辱,完全出自美意。你们就因此记了仇恨,昨天竟有人在便壶底下,打了几个洞,将床上的被褥完全糟蹋了,并且累我得收拾了一夜,没有睡觉。这种行为,岂是诵读诗书研究道德的人所应为的么? 这事是谁做的,速速承认了去,倘若此时不肯明言,待我察访出来,定必加倍处责,决不宽恕。 辛先生的言语方毕,只见学生之中,有一人立将起来,恭身言道: 先生的便壶坏了,说是学生们记了仇恨,有意捉弄。 先生这句话,未免太轻视学生了! 辛先生听了,忙将这人一看。只见这人,生得龙眉凤目,方口大耳,鼻如悬胆,唇若涂朱,真是玉立亭亭,相貌堂堂,与众学生大不相同。辛先生认得这人,名唤柴荣,也在门下读书,资性甚是聪颖,大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光景,所以辛先生很是喜爱他。平日对待柴荣,也比旁人格外优厚。当下辛先生便向柴荣问道: 你说我太轻视学生,何不把这理由讲给我听听呢? 柴荣答道: 先生说学生们毁坏便壶,可有什么证据么? 辛先生被他一问,沉吟了半晌,方才说道: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里除了一班学生,并无外人前来,不是他们有意毁坏,还有谁来做这事情呢? 柴荣道: 先生试想,你的便壶,摆在阶畔,人人都看得见,塾中学生也有二十余人,众目昭彰,倘若有人起意,要毁坏这便壶,哪里能够不被他人所见呢?由此想来,这便壶忽然有了窟窿,或是年代过久,理应毁坏;或是洗涤的时候,没有留神,碰在石子上面,以致如此,也未可知。我想学生们受了先生春风时雨之化,都知束身自爱,必不肯做此下流之事。况且学生们都是同出同进,也没空隙做这没意识的举动。有这两个原因,我所以说先生的话,未免太轻视学生了。 辛先生被柴荣这样一说,倒反堵住了嘴,没有话讲,只得点点头道: 你的言语,也还有理。只是要说与学生们全无关系,恐怕也不尽然。待我慢慢地调查起来,得了真凭实据,自有办法。 柴荣听得如此说法,不便多言,遂即归坐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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