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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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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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女将我衣衫穿好,随手勾芡散发梳理几下,寥寥无奈退在一旁,不时觑了不耐烦的眼神飘来。
  我拉扯勾卷了腰带直愤然,原以为是父王派人来接我,岂料是这莫名歌吟尽数绕在殿中,殷切彻底冷却成气恼,只觉是它毁了我所有欢喜期待,不仅聒噪,更是令人生厌。
  见我不进不退显犹豫,那宫女斜觑眼来,尽是些不耐烦的催促之意,我多少有些不愿横生麻烦的顾忌,只好拉着眼皮懒散不愿地踏了进去。
  偌大的殿内榻席干净,两列案几左右齐整列下。
  堂上是青铜华丽的玄鸟雕纹墙面,威猛慑人的鹏翼大张,像是随时可扑过来的凌厉凶猛,暗沉的画面让我些许反应迟缓,僵直心神地跌入了某些噩梦之中。
  梦中,那玄红王袍的迟暮王者斜倚在王座之上,冷而厌弃的正盯着我。
  如同每个噩梦之夜,我哆嗦地生了抖,极快撇头地想要从梦中醒来,转眼便撞见堂下左侧案几首座之后斜倚了一个粗布麻衫的懒散男子,正摇头晃脑地闭目吟歌。
  是那疯子!
  我心头惊跳,转身想跑,立时又停下。
  狐疑转眸,发觉他今日与昨日有些不同,好奇如猫挠不止,痒痒的令我抬眼打量。
  他今日整洁多了,颇有些文士的清濯,须眉修整之下,瘦削的脸颊很是苍白青然。乱发梳着不算正式的散髻,髻上发带系的不紧,几缕细发偷跑出来,便是与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洒脱之意。
  衣衫依旧破败,不同昨日的腌臜,已是浆洗干净的穿戴整齐,鞋面补漏的布丁裁剪得当,像是脚面生了花,别有一番锦纹细来的雅致。
  此刻他左腿伸直搁在地塌,右腿半曲,脚尖儿兀自随着歌调一点一点地在指骨点膝的节奏里踏着拍子,当真好一番惬意悠哉的快活模样。
  “你怎能如此逍遥快活?”
  不定的心生了惊奇,差点儿脱口问了出去,我立时哑声抿唇地小心压住,觑了余光直忐忑。
  好在他没有发觉,我也正庆幸不为他纠缠,揣着好奇又是看过数眼,便觉他即便换过干净衣衫打扮清濯,还是那般疯疯癫癫地没个什么区别,大失所望也觉无趣,打算挨过点时辰便出去。
  只是心一静,反而多想了些。
  离宫原是父王行宫,虽比不得商丘人声热闹,到底也是王家庭院,随意来去不得,他是个什么人,竟能随意进入王殿无人管束的径自歌吟?
  平民多为草履,他布履着身,想来不是寻常身份,且一身衣衫修补迅速得当,家中定是有着贤惠伺候的内人为他打理。
  他一个疯子,谁会嫁给他?
  好奇愔愔而来,我想不透彻地挨过半响,见他实在没有停下之意,索性走到他跟前,有心吵他的轻哼了不忿之声。
  他晃悠的脑袋停下,幽眸微启地好似掀开了某处深藏的密库门扉,奇光异彩覆盖了浑浊,清明如珀的如何还像是一个疯子?
  见了我,他挽唇而笑,撩着眼角打量过来。
  对视而去,便觉他一双眼明明如同常人,倒是不知自己如何竟看到了一番奇景异象?
  意识到会是错眼失觉时,犯了糊涂的脑门似被电光击中,不仅劈散了所有的难解异象,还让我在心底大呼他或许不是个疯子,却一定是个骗子!
  “你好无礼。”
  虽不惯抬出身份欺压,但我此时满是为他欺骗的气恼之意,只想找机会欺他一分,讨回一分。
  昨日他不知我身份,我又是偷跑出去,没个禁卫在身边,为他疯吓生怕的只能转身而跑,甚至是丢了公主的自来礼仪,端地是狼狈万分。
  眼下他不仅毁却我的欢喜期待,更是如此悠哉坦然无愧,几处一合,怎叫人不气,不恼?
  我愤然瞪他,暗中气恼盘算,“天下诸国皆以国君为尊,今日是在离宫,整个下邳皆是知晓我为夏公主,你不行礼,自然是无礼。对王室宗亲无礼者,不轻不重追究下去,总能着人打上你几棍,总算能出我一口憋闷恶气。”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你昨日视以泪凿,今日息以怒凿,两日者,尚不至浑沌之遇。如此,既不是浑沌之帝,子休何以礼之?”
  他笑,摇头晃脑的好似将昨日的浑浊眸色俱都晃了出来,人便也跟着不清不楚的甚是倨傲,让人直觉天地虽大,却是没个什么值得他去行礼之人。
  怎地又说了疯话?竟是连王室宗亲也不放在眼里?
  我自来少怒,即便是面对小人是非重的离宫也未曾大怒大怨,偏生今日撞见这么一个疯子骗子,数言数语便惹得我轻易压不住心绪。
  心气本就是不平,为他凿凿之言生乱,糟乱想上片刻,终究还是想不明白地放弃。
  “疯子!”轻斥怒道,无法驳斥他疯言说辞的无力令我转身而逃。
  “疯子要带你离开这鬼地方,你可愿随疯子走?”
  我定住,心绪在他轻飘飘的话中翻江倒海。
  原以为是父王派人来接我走,岂料竟是个我出宫无端惹来的莫名疯子。这疯子不仅装疯卖傻,更是胡言乱语地道出了我自来最为期盼的话。
  一定是假的,来骗我的!
  恼怒回身,撞上他复为清明的眼眉,我分外惊心他情绪转换的竟是如此自然,转念便觉齿寒可笑,指着他叱道,“你这疯子,不仅蔑视王族,出口也是胡闹猖狂,当真不要命了么!”
  他不以为然地闲适起身,似是察觉我身量不及他,撩着衣袍斜倾身形,几近平眉地注视我,张口吟道,“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如今时至,九万里始于足下,君可南为乎?”
  随言之中,他伸出干净的左手自然摊着,坦然了一幅我定会随他走的笃定模样。
  凭什么要做出个施舍的怜悯模样!
  缭绕的歌吟之中,下意识地认为他有意羞恼与我,咬唇生恨地瞪着他,想要以自己的自持骄傲抹去他对我的可怜可悯!
  如此对持,脑子里却渐渐有了许多的空白糊涂,恍惚只觉歌吟之中的云景蓝天怎么就落了下来,人也不知怎就随了他的飞语梦幻之吟飘扬远离,脚下生风的竟是有了一些御风而走的兴奋疯狂。
  曾几何时,父王行驾出宫,说是出城行猎,可我心里明白,他是真的要走了。
  犹盼侥幸地向他伸手,迎来的却是他淡薄鄙夷的笑,那眼底的厌弃几乎还在我眼前,令我每夜从梦中惊醒。
  更令我以为,每个人,皆是厌弃我的。
  怔怔瞧他。
  他是个疯子,还是个骗子,如此可怜我,要我怎么信他是真的带我走,而不是深藏心底的做戏嘲弄!
  我像是飞鸢飘起而颠荡,线轴的一端不知为谁所握,放也不放地令人徒生了焦灼,慌乱落在那清亮笃定的眸中,推却不定的它便溢出了许多柔软,像是离宫自山涧引来的溪流,映着我无比孤单的影子。
  忽而想起昨夜无梦。
  我落了地,衔接上那白净手心之中的无形之线。
  不知是什么时候上前地自然握了,干燥温暖的真实触感像是线轴收了个完全,执线主人将我小心拎在了心上,翩然转身地牵了我走。
  身前的人像是个神仙,本不拘世间的复杂累赘,飘如风来。这风卷着我,带走了我心骨,也带走了我多年的孤单。
  暖风托着人,如入云境,我不知怎就想,随他奔赴远方断线也好,挂落高树纠缠也罢,都好过活在冰冷离宫之中,无魂无心地无人牵系。
  翘了翘唇,我心下想了个明白,碎步轻赶,与他并步而走。一路无声踏出大殿,直至走出离宫,竟是无人上前阻拦。
  出了宫墙,本是决绝无回的心,怦地突兀跳出声来。
  我下意识地回望。
  历时五年,建成大半轮廓的青陵台,已远比离宫巍巍壮阔许多,远远瞧去,离宫掩在青陵台之后,只似它的角落暗影。
  过往种种,沿着离宫的暗影轮廓弥漫了轻烟又沉淀了浓雾,掩在半是朦胧影子半是壮阔巍峨的青陵台,好似只消我轻喘了一口气,便能从八年梦境之中醒来。
  我醒来,不拘种种,当是自由无系,可终究还是忐忑,不知是我厌弃了它,还是它终究也厌弃了我。
  这忐忑经年不散,占据了我在蒙城寺生长的五年。
  总以为,父王会着人来寻我。
  至如今,时光消逝如风,青陵台已筑建十年,十年,我从三岁稚幼长到十三垂髫之龄,从离宫到蒙城寺,未见过生母,与他早作分别,虽心心念他,他啊,怕是早已遗忘了我,竟是从未派人来寻过。
  先生说过,生于帝王家,不幸即哀。
  你是万千人中的尊贵特殊,与王,终不过是自出生便可纵横操纵的利用棋子。
  只可惜,我连棋子也算不上。
  屋内的湿热令我烦躁,起身推了门,趿鞋立在廊下想要从回忆中喘口气。
  廊下的灯火在风雨电闪中摇晃不定,飘雨过檐惊凉地打在颜面上,又是黏黏地让人不能轻易解脱。
  我沉了口气,方是眼见不远处的前殿还亮着灯。
  已是夜半,难道先生还没睡下?
  疑惑里,我绕着回廊往前殿走。
  

☆、卷一大梦卷之第二章:回宫

  前殿灯火通明。
  寺内的和尚师傅尽数披衣而起,团簇盘坐了整个大殿,耳鼻观心地捏着唇角,往复不休地念着低沉的往生咒。
  像是一尊尊庄严肃穆佛相飘然降世,真实的入世悲悯远隔了离世的超脱淡然。
  我茫然立在佛临世间的尘相之中,突兀的像是转不了世的游魂,无措地扫着殿内不知何时祭起的哀穆,直至触及那一方还未盖棺的薄敛,才赫然有了离魂乍起的惊骨悚然。
  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炸雷惊地而起,打斜的雨幕泥腥混杂,灯火一阵乱晃摇摆。
  光影沉浮的虚幻之中,长长的粗麻流襟自梁顶披挂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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