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沉默了一瞬,终是败下阵来,忽然低下头:“天使大人,索多玛城愿意归降天界,臣服于你。”
“不用了,因为索多玛将不复存在。”他的声音异常冷漠,一种无名的悲伤操控了他,心中已无一丝悲悯。
“你……你要……”魔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冷眼以对。此时那是怎样一双惊恐、怨恨、无奈、屈辱的眼睛。
他漠然地注视着魔族,举起手中的光耀之剑。
“你!”魔王抬起头,神情中全是不甘,眼中都是恨火,“你将成为一个嗜血的暴君!你会受到诅咒的!”
血沫自魔王的身躯中喷出,溅在他雪白的斗篷一角。
神说,对待顽抗的魔族,不能有一丝的怜悯。
他不曾觉得怜悯,却感到污秽。污秽的不知是那魔血,还是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太多东西,虽然拉贵尔做的不一定是对的,但他毕竟想让自己远离这罪恶的血腥。
然而……既然已经涉入其中,就得继续背负一切走下去,他已感觉不到沉重。
他脱下斗篷,擦干光耀之剑上的血迹。剑身反射的光芒中,他看到的是陌生的自己,和自己那双被杀戮染红的眼睛。
“屠城。”他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副手说。
“等等,路西……天使长,你不能屠城!”拉斐尔急急地阻止,“屠城只会加强魔族的抵抗。”
“屠城!”他对身边的副手说:“通告其他各层的魔王们,胆敢抵抗天使军者,将和索多玛城同样下场!”他不去看拉斐尔指责般的目光,他只想做他想做的。这无可厚非,这也是神想要他做的。
“是。”
“等等。”副手领命刚要离去,他又叫住了他。
“还是由我亲自来吧……”
“路西菲尔,这样你会后悔的……”拉斐尔说,“拉贵尔一定不希望看到你手染血腥,他……”
“那都是过去了!我……拉贵尔。”他飞向索多玛城的上空,六翼尽展,覆手之际,光焰翻滚,炽浪排空。
“焚世灭罪!”
天火自虚空降临,带着雄浑的力量,带着地狱的歌声,只为抹去心中罪恶的痕迹。
俯视鲜血和战火吞噬每一块血肉,再看那狂飙而起的火焰笼罩着索多玛城,将这魔城变为过往。
漂浮在空中的庞大的索多玛城慢慢地瓦解,倾倒的城体在天火中变得粉碎,自空中落下。他看着那被摧毁的繁华,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无数的魔族,也埋葬了他自己。
战争持续了三十三年。他踏遍了魔族的每一个城市,谦恭投降的,得到赦免,而那些善战抵抗的,免不了被屠戮的命运。
短短的几十年,他的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也早已听惯了魔族哀鸿遍野的呼号和声嘶力竭的诅咒。
焚风盈天,烈焰滅城。魔族流传着他的名字,却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因为见到的都死了。
终于到了魔界的第九层,他一路走来,背负得越来越多的是鲜血和杀戮,遗落的是那些曾经沉溺于音乐无忧的日子。
魔界的第九层,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梦。
茫茫的雪原之上,浮动着一个孤单飘渺的影子,孑然而独立,像在见证一个傲然的誓言。
那是一棵黑色的巨木,焦黑的树干耸立于天地之间,密密交错的枝杈仿若探入天际苍穹,而散漫飞舞于冰原上的雪,更像是它飘落下的花瓣,纯洁无暇。
它毫无生命的灵气,甚至只是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幻影,但却依旧震撼人心,仿如生命正在它面前轮回不止,一切都显得渺小而卑微。
“路西菲尔……”纷飞的雪花中好似回荡着遥远的呼唤,一切不过是幻觉,但他仍向着那幻影走去,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触动。
一路的屠戮,但在这一瞬,一直以来的麻木与残忍不再蒙蔽他的意识,他没有选择逃避,再一次面对自己的灵魂,终于认清了自己。
也许拉结尔的预言并没有错,至少他已为魔界带来了灾难。
而自己除了能带来战争,还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身已沐血,还能清洗这一身的污秽么?
又有谁,能够赦免他所犯下的错?
狂风一扫千里,吹乱了他的发丝,也将他流下的泪吹散殆尽。
风将卷起的雪花抛向苍穹,纯洁的雪顷刻染成一片殷然的红,就像屠城的火。
巨木的幻象在焚城的火焰中扭动着慢慢消逝。
他跪倒在漫天火海之中,耳边是狂风肆虐不止的呼号,期待的不过是灵魂的救赎……
璀璨的天界之门内,天使羽翼组成一片圣洁的光海。
流虹蜿蜒天际。圣歌缭绕不绝。
玫瑰花瓣雨一般纷纷飘落。像血。
白色的圣光渺渺洒下。如泪。
他身穿白色军服,骑坐在纯白的狮鹫兽上,在众天使们崇敬的目光中穿行。神情肃然。
他身前,数百名礼仪天使持着仪仗,捧着圣器,挥洒着圣水,款款而行。
他身后,数量繁巨的天使军整齐地拍打着羽翼,唱着战歌,绵延数千里。
数不清的各阶天使面露喜悦与敬畏之色,虚空中跪伏于流虹两侧,双手合十虚握,虔诚地唱诵他的名字。
目光扫过一众匍匐于地的天使,他的唇角扫过不易察觉的感伤。
对魔界的战争持续了数十年,天界大获全胜,魔族尸横遍野。
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他用此履行了自己的责任,通过了考验,表明了对神的忠诚。
权力。地位。荣耀。
这就是他毁灭了曾经的自己,失去了拉贵尔之后,神赐予他的东西。
他反复地问自己,得到了这么多,为什么仍不快乐?为什么?!
颂扬声中,他仰望天之九重,视线明灭不定,却终于没入虚空。
原动天。他和着颂歌缓慢而优雅地走入光明神殿。
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踟蹰与畏惧。
一步一步。
他单膝跪于神前。
寂静将空间填满,位列神前的天使都屏气凝神,等待着。
神在他的面前长身而立,将右手按在他的头上,说:“如今赐路西菲尔天界副君的荣耀,全权总领天界的一切事务,享受与吾同样的仪仗……”神的语气按部就班,依旧淡漠,只是更加庄严。
他垂下眼,神的话在他的耳中只剩下片段。
一缕掉落的发丝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飘荡着,他猜测自己此时的目光也是如此散漫的。
他从神的手中接过散发圣光的十字权杖。
任神将圣光凝结成的飞翼花冠戴在头上。
凝神之际,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抬头,望向曾经无数次牵动心绪的存在,却惊异地发现此刻心中再无波澜,木然而沉静。
有什么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再无感觉。他却不知道一切发生在什么时候。
红海,拉贵尔,圣焰中的魔都,崩塌的索多玛城,天使与魔族破碎的灵魂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可他不后悔。
神爱的只有这个世界。
所以他也爱这个世界。
神要他代为管理天界。
那么天界的命运就由他来掌管。
绝美的脸上露出顺服的微笑,冰蓝的眼底浮现冷漠的倨傲。
兀地站起,转身。神的右侧,九重天之巅,他将权杖举过头顶。
朝拜声在他脚下涌动,如红海拍打着的浪潮,一层一层咆哮着翻腾。
那声音又如雾气般潮湿,聚起又隐去,沉淀又升腾。
他微微扬起下颌,满意地摊开双手,像要拥抱整个世界,又像要贪婪地攫取整个苍穹。
疲惫地合上双眼,他享受登峰造极的地位和权柄带来的快慰,疯狂地用快意填塞空虚的灵魂。
拉贵尔说对了,从此,他要让万物只能仰望他的光芒。
蓦然回首。虚空中,他与神对视,露出笑容。
轻轻一脚踏出,路西菲尔从容不迫的踏着脚下的阶梯,在疯狂的敬慕中,向殿外走去……
圣洁空旷的殿堂里,回荡着他低低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得承认这一章我写得很过瘾,基本表达了我想表达的。
本文设定路西菲尔追求的一直不是权力和地位,但是在付出了那么多后,得到的却只是站在神身边的荣耀而已,期待和现实之间有着巨大的心理落差,但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后的事了——到神的身边去,然而灵魂上的空虚毕竟得不到满足,所以得不到快乐,一切都变成了责任~
☆、第 55 章
米迦勒看路西菲尔注视着生命之树,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光点散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像留恋不去的精灵。
米迦勒忽然有所感触。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纷飞的落英中,不灭的神树前。只有他们两人。
那是短暂和永恒的错愕,悄无声息的誓言。
他暗暗地享受着这一切。
“我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都是无关紧要的。” 扫去落在肩上的辉光,路西菲尔淡然一笑,那笑颜让生命之树的光辉都黯然失色。
“殿下。”米迦勒毫无预兆地与他对视,心中一动。他慌忙把视线投向生命之树:“这树的花朵真漂亮,只可惜开没多久就要凋谢了。”
“再美的花也不过是被束缚在枝头上。”路西菲尔看了生命之树最后一眼,转过身,踏着满地飘落的等待消逝的絮状光雾,幽幽地说:“不若这些飘落的,自由自在。多好。”
米迦勒默默地跟上他,竟觉得今天路西菲尔特别感性,比从前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天使们都说副君是像神一般的存在,可米迦勒不这么看。神是纯理性的,冷漠的,可路西菲尔是感性的,温柔的,只不过他太高高在上,又有无数关于他如何强大的传说,绝大多数天使都体会不到罢了。
想到这里,米迦勒有了丝窃喜。
他已经不属于那绝大多数了,他相信他能了解他。
“你在圣法伯伦学院的进修我没有去,但我想梅丹佐应该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路西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