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她满脸怀疑,神君索性不再解释,伸出手,托起她的左手,指尖自然地落在腕上,捏住镯子,而后——
镯子缓慢地穿过手腕,被取下!
李玉暖呆住了。
自从南唐皇宫沦陷之夜至今,她不知多少次尝试过取下镯子,却发现这镯子仿佛镌刻在手腕上般,任凭她怎样用力,怎样尝试,都无法取下。好在镯子数次救她于生死,除却不能取下,却也从不影响日常生活。
渐渐地,取下镯子的念头也就淡了。
便是北冥冰宫崩落时那般的天翻地覆,醒来时,镯子也还牢牢地套在腕上。
月华前辈说过,除非将她整条手臂都斩下,否则没人能从她的腕上扯下镯子,当然,镯子真正的主人李夜吟除外。
可是,眼前这个外表不过三十余岁的男子——当然,修士的容貌不能作为判断年纪的标准——居然如此随便自然地就把镯子给褪下来了!
“……你是谁?”
“我是容裔。”
男子柔和地回答着,双手捏着镯子细细打量,当他看到莲花中心的那滴嫣红的魂血时,银色的眼睛顿时眯起。
几乎是瞬间,李玉暖的心,再一次被抓紧。
不!
不要!
心底有些东西裂开了,眼前突然血红一片,她如被强抢了孩子的母亲般疯狂,扑上去,用牙齿用手指,一定把镯子从男子手中抠下来扯下来咬下来!
她忘记了笼罩全身的剧痛,也忘记了对方甚至不需动一下手指都能让她灰飞烟灭。
哪怕全身能动的只剩下牙齿,也要爬过去把镯子从他的手中咬下来!
容裔显然也没想到她竟会因为一个镯子如此激动,微微一愣,随即松开手。
欣喜地抱住失而复得的镯子,李玉暖“……哥哥……哥哥……”地呜咽着,连自己也不懂的眼泪夺眶而出,嘴角却情不自禁露出了笑。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不知道它对你这么重要。”
依旧是温柔如春风的声音,男子蹲下身,小心地托起衣服,盖在她肩上。
她已经听不见了,捏在手中的镯子是那么的纤细,握在手中却是那么的温暖,仿佛捏着它就握住了整个全世界。
容裔叹了口气,从后面温柔地搂着她,柔声道:“但你不能再继续留着它了。它……里面的那个东西……终有一天会害死你的!”
“害死我?你说的是月华前辈吗?”李玉暖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睛有些红肿,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第一次从月华前辈处得到好处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我终有一天会被他连皮带骨都吃掉!可是我……有其他选择吗?”
容裔再一次沉默,许久才道:“……我帮你杀枯泽,许你一世荣华青春永驻……只要你放弃这个镯子……”
“枯泽是一元宗的太上长老,他引业火焚烧南唐皇宫时,整个修真界,莫说是主持公道之人,便是仗义执言的声音都没有……至于青春永驻,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倾其一世都不能触到皮毛……你现在却告诉我,只要放弃镯子,这些世人甚至不敢想象的好处都是我的?神君,不是我不相信,是你给得承诺太甜太美好,我……害怕……”
轻轻地,她从他的怀中挣脱,转过头,无畏地直视着银白色的眼瞳。
“从很小的时候,太傅就告诉我,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人会不计回报地对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任何看似无需回报的得到,都会让贪图便宜的人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何况,前辈的承诺再美,这镯子却是我即使死也不能放手的东西。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不计得失地对我好的人留给我的东西!哪怕为了这个镯子付出性命的代价,我也——”
无怨无悔。
“是吗,原来如此。”
容裔叹了口气,总是闪烁着慈爱的悲伤的眼中,划过一道黯然。
刹那间,原本理直气壮的李玉暖,忍不住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能感受到他的悲伤,因为被她的话语伤害而悲痛。她的心也开始一抽一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连缠在容裔腕中的冰玉也妖娆着身体爬出,银色的眼中涌出豆大的泪珠。
“……对……对不起……”
鬼使神差般,她开口道歉,虽然直到此刻她依旧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闻言,容裔又一次幽幽地叹气,抬起手,正欲抚摸她的头发,却因看到缠在袖口的冰玉,随即右手换成左手,慈爱地摸了下她的头。
“你本是金枝玉叶,却因为亡国之痛,从此一路坎坷,进入宗门后更因为根骨不佳,吃了无数的白眼,对世间的一切都怀有警惕也是难免。何况……你也没有说错,有所欲必有所图。”
李玉暖闻言,抬起头,楞楞地看着。
容裔继续微笑,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又那么的专注。
“世上不存在不劳而获,他——你给他取了月华的名字,我姑且也以此称呼——从你身上得到的所有好处,也受同样的规则束缚,只要你不贪心,他也不能很快就将你吞噬。”
他的笑容有些温柔,却又有些残忍。
“若意识到事情开始失控,必须立刻把镯子放弃,它……当断不断,后患无穷。”
“……或许吧,我……知道分寸……”
李玉暖坦率地说着,从容裔神君出现开始,发生的一切便都像个亦幻亦真的梦,尤其是这一池莲花,总让她想起一个远古的传说。
相传,世界的源头是一池白莲,世界从白莲池中诞生……
“我知道,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所以我不会强迫你。”
容裔包容地说着,嘴唇轻轻地滑过她的发丝,期间蕴含的宠溺竟让她无法推辞。
“你的身体虽然比同等境界的人坚硬,但承受他的神识到底有些艰难,偏偏渊默咄咄逼人,他为了退敌,强行用这具身体使出只有至少经过三重天雷淬炼过的身体才能承受的法术……也亏你一路艰辛,任何一步都比旁人走得更艰难,又有诱魔镯护住最后一丝心脉,身体才没有立刻崩解……”
“……是前辈治好了我?”
答案早已在心头,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得到确认。
容裔点了点头。
“当时的情况异常危险,月华的神识因为域外罡风受损,而你的身体更是随时可能化为飞灰……好在有凤凰在,倒也不用担心善后。”
“……谢谢……”
只看布满全身的红色丝线,以及动弹一下便千刀万剐的痛,李玉暖也能想象当时的情况究竟有多惨烈。
若是容裔神君当真要对自己不利,或是想夺走镯子,那时只需不闻不问便可,何必如此劳心竭力?
想到自己居然对救命恩人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李玉暖的脸颊,越发绯红了。
但即使满心都是感激,她却也还是暗暗告诉自己:不论他对我怎样好,诱魔镯也是绝对不能松手的东西!
容裔经万年沧桑,本就非常人,之前又不分昼夜地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重新缝起,怎可能不知这小妮子心中正翻滚些什么念头,当即又是一声叹息,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说谢谢。”
“……是吗?”
“是的。”他说。
这一次,李玉暖没有追问,她甚至低下了头。
她不敢他的眼睛,她害怕在他温柔的眼中,看到某些能够读懂但绝对不能读懂的情感。
“……但我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我必须对你说谢谢。”仿佛逃避一般,李玉暖垂下头,喃喃地说着。
容裔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接受你的感谢。作为回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许是看到李玉暖的眼中又一次闪过了警惕,他柔声道:“我不会再抢你的镯子,也不会再逼你放弃它,我只要你把镯子暂时交给我,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了……”
李玉暖咬了下嘴唇。
她知道以对方的修为,若是想要从她手中强抢,她甚至还没叫喊就已经被扼杀!
而且,即使他的承诺甜美得像个梦,却依旧带着其妙的蛊惑,让一路坎坷早已经对万事万物都有深深的戒心的她,本能地深信不疑。
“……我……借给你。”
最终,她交出了诱魔镯。
看她一边地不情不愿,容裔再次露出了苦笑,腕上的冰玉立刻窜上,叼着镯子,一副贪婪的模样。
容裔却也不急,他将落在地上的银白外袍拾起,为她小心披上。
“再睡一会吧……你刚刚醒来,身体还很弱……”
“不用,我……”
然而身体却还是不争气地倒下了。
朦胧间,她听见容裔的声音拂过耳畔。
“……你果然不肯放弃,但……我却不能放任他这个危险因素留在你的身边……”
你骗了我?!
为什么!
强忍着汹涌的睡意,她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不……不要……不要……”
徒劳的挣扎着,她试图抓住他的衣襟。他却只是弯下腰,轻轻地掰开她的手。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只是……暂时封住他,让他再也不能胡作非为……毕竟……”
眼前和耳畔突然都安静了,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身体跌进一个极温柔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环绕周遭……
冥冥中,有个苦涩的声音,百转千回地吟唱……
☆、第124章 银纱羽衣
再次醒来时,诱魔镯已经重新扣在李玉暖的腕上。虽然好奇借走的半个时辰里,容裔神君究竟对她的镯子做了什么,但容裔不主动说,李玉暖就不主动问。
之后的日子,她几乎一直躺在无根白莲池中温养。
容裔渡劫期修为,早已无念无欲,李玉暖在白莲池中休憩,他便一旁静心打坐,空气闷得连躺在莲叶上观察莲花的摇曳变幻也成了一种情趣。
若非碧水中时有冰玉小蛇游弋荡起波纹,李玉暖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然而,当她渐渐开始习惯这份安静、试图从安静中体会一些感悟时,容裔却将她送回了灵思岛。
轻轻地,柔柔地,没有任何预兆的决绝。
在碧水白莲的包裹下进入梦乡的她,再次醒来时,目之所及,尽是扎眼的金色!
只看这灿烂招摇得让人想到最没品的暴发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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