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禁军将至,却还悠然立在废墟上,回味方才,李夜吟的嘴角,分明带着一丝不屑。
当他还贵为南唐世子时,选择的兵器便是剑,但那时选择剑,仅因为剑乃君子之器,配得上他的身份。那时的他,虽然难免杀伐果决,却也不失君子煌煌之风。
若是岁月就此流淌,他或许会成为一代宗师吧?毕竟,那时的他虽然已经露出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狠本性,却到底守着君子底线,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然而上天总在给予才华的同时,赐予等价的苦难。转眼间国破家亡,转眼间丹田破碎识海泯灭,从高高在上的世子到不见天日的死囚,再到荒原上吞魔婴以求再立的邪修,为了活下去,为了得到力量,他将自己献给了黑暗,任死气侵染,素雅的手沾满比血更粘稠的液体。
灵宠岛上,强吞九华宗弟子的剑意金莲,强记将魄悟出的二十四道剑符……
浸泡黑水的一千个日夜,他每时每刻都在冥想,他回忆自己读过的每一本道藏经书功法,在想象中重现渊默与容裔的每一个动作回味他们的每一道法力波动……他在冥想中一次次地杀死自己,再一次次地从血海中复活,以此为代价,终于让佛道魔三家修为完美融合,甚至连盘旋心脉的古龙魂,也隐隐露出了臣服迹象。
但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
“公子,禁军果然出城了。”
身旁,传来徐媛媛喜不胜收的声音,李夜吟嗯了一声,就算回答。
这发展本在意料中,谁家被砸了大门都会暴怒,何况主宰江山的天子。
但下一个瞬间,他却抬起了头。
大地以规律的震动传递了一个惊人的信息:浩浩而来的数千铁骑,竟然动作整齐规划,如出一辙!
“大齐果然国力强盛,兵强马壮。”
情不自禁地赞道。
作为李唐宗亲的最后残余,李夜吟在立场上必须仇恨吞并了南唐的北齐,但私心深处,他却对拓跋氏的雷厉风行锐意进取的作风颇为欣赏。兴衰是天地之兆,南唐又积弱多年内杠不断,即使不被民风刚健崇尚武力的北齐吞并,也早晚会被另一个新兴政权取而代之。
像老牛一样拉着即将垮掉的柴车,在莽莽荒原上寻找不知在何处的出路,原就不是李夜吟喜欢的生活。只是当时身在局中不敢不受,如今既已跳出,自然也不想再卷入。
如果没有一元宗枯泽无视修真界大能的身份插手凡尘的皇朝兴替!
看着不远处马蹄阵阵刀矛森森的数千禁军,李夜吟眯了眼。
……
……
旌旗森森的簇拥中,一骑穿梭而出,金甲白马,威武刚猛,正是今上胞弟赵王拓跋衍。
拓跋衍盛怒而来,正要发作,却见那横空出世的男子身后款款走出环肥燕瘦的两位侍女,出色姿容不输神妃仙子,不由失了神。
贵为皇族,见惯千般风情,然而见多识广如他,却也不知,以这等姿容的丽人为奴婢的主人,该是何等风姿绝色。
好在她们的主人并非卖弄玄虚之人,见拓跋衍踱马而来,随即也起身,颔首笑道:“赵王殿下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如冰泉般流入心脾,带给拓跋衍惬意与震撼的同时,又让他释怀。
确实,也只有他这等绝世,才能让天下美人皆为陪衬。
拓跋衍抬起头,五年未见,李夜吟的容貌却没有丝毫的褪色,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水中之月,如春风拂面,如一树栀子盛放在月夜下。
风姿更胜当日。
尤其是他的双眸,仿佛溶解万物般黑暗深邃,令他不敢直视。
“世子,你心中有怨,大可持三尺青锋入宫质问,何必这般挑衅,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短暂的惊愕后,拓跋衍又恢复了古井无波。同为皇族,他欣赏李夜吟的手腕,作为叔父,他怜惜侄女的一片苦心。但假若李夜吟愿意回头,斩破青山摧毁城墙的事情,马上一笔勾销。
青山难免因为而崩塌,城墙倒了可以征民工修葺,唯独这隐隐露出和枯泽分庭抗礼之势的李夜吟,他必须留住。
然而李夜吟却没有看他,手指轻弹,念了两个名字:“春水,宋花。”
唰!
唰!
两支长剑从三千剑阵中脱颖而出,向那金甲辉煌的蟒袍掠去。
“你——”
没想到李夜吟会一言不发直接下手,拓跋衍也是大惊失色。好在他虽是富贵亲王却也深谙马上天下的道理,数十年来未敢懈怠半点武功,飞剑来得突然,腰上七星宝刀却也如青龙出水铿锵拔出。
虽不及李夜吟这等惊世绝色,天生道骨,御剑如臂腕,一身的横练武功,可谓血气浓郁,除然无法调动天地真气,犀利磅礴竟丝毫不输普通剑修。
他双手握刀怒喝一声,向那如女子飞簪般婷婷的长剑劈去。
哐当!
看似优雅温吞的长剑,其上附着的真元竟是远出乎拓跋衍预期的强势,纵然刀上蕴力可劈华山,长剑依旧笔直掠去,不颤分毫。
哗!
双剑完全没入山石,无一丝碎屑溅出。
只这一下,拓跋衍便知自己是拦不住李夜吟了,但职责所在,明知不可为亦为之。
“我不会让你入城伤害皇兄。”他说。
李夜吟道:“我路过试剑,没有和拓跋洪再见的意思。”
拓跋衍苦笑道:“可是你已经斩破了长安城门,若是陛下闭门不出,岂不沦为天下笑柄?”
“确实……”李夜吟温和地笑着,又是两记轻弹,身后剑阵再出十三支长剑,悬于手畔。
“我闭关三年,悟破天三剑,青山城门各一剑。赵王殿下聪慧,想必已知道我的第三剑是为谁准备了。”
“枯泽国师出海访友,月余方归。”拓跋衍无奈地说道,“世子乃天道宠儿,两废两立,我辈凡俗,只能仰望。只是世子也须明白,天道无常,盈满则损。”
“知道,一直都知道,但就像你明知拦不住我也要出战,我今日刻意试剑青山,也有我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理由?”拓跋衍苦笑道,“你曾与陛下惺惺相惜,知道他有灭佛之心,无奈国师势大,臣民虔诚,陛下贵为天子却也有他的难处。”
“强人所难了吗?或许吧。”李夜吟柔和地笑着,转身,长袖翻飞间,三千长剑尽数散去!
这般气势,比之仙皇却也不差。
“我且卖赵王一个颜面,暂且退去,作为回报——”他伸出手,大袖随风飘飘摇摇,“也请赵王送我一份礼!”
话音刚落,身旁那环肥女子便轰然坠地,仿佛一道血红巨雷劈开天地!
她的面容娇媚憨态,她的身体却在飞落途中不断地扩张弥散成云雾,瞬间就把拓跋衍带来的数千禁军都裹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血雾中。
血雾蜿蜒,不见手尾,唯独女子面容清晰依旧,望向李夜吟。
它在询问,是否可以开始。
李夜吟面目表情地伸出一指。
于是血沫横飞,生灵涂炭,被卷入血雾的大部分禁卫甚至连呻吟也没有发出就已经变成了魔物的一部分。唯有金甲白马的拓跋衍,因为李夜吟的嘱咐,被网开了一面。
可是这样的网开,当真是仁慈吗?
拓跋衍的眼角,已经滴血。
这数千禁卫中的大半都是鲜卑大族的子弟,何况这些儿郎无一不是他亲手带出,亲如骨肉!
“够了!”他怒斥道,脚尖一挑,握住不知何人的长枪,老豹子怒啸一声,挑起漫天银河卷星斗的刚烈,向李夜吟穿刺而来!
“立刻给我住手!”
“住手?”
寒光闪过,长枪已经被定住。
这是注定不会刺中的一枪。
然而李夜吟却因为看见拓跋衍痛苦的神情,发出了一声悠悠的叹息。知道这是进食中止的暗示的红雾,不敢怠慢,顿时一闪而逝,回归身畔。
微胖的女子眉目含笑,憨态依旧,然而拓跋衍的眼中,却只剩下惊恐和厌恶。
“为什么要和这些邪魔外道混在一起!”
“末法时代,魔将披着佛的外衣,诓骗世人。枯泽虽是佛修大能,他的行为比起那些邪魔,却也光明不到哪里!只不过一个披着慈悲的外衣,一个连最后的遮掩也不顾。”
看着拓跋衍,李夜吟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漠,“成魔成佛,本就一念之差。魔头放下屠刀可成佛,佛心不稳邪念入侵便是魔。枯泽以信仰之力为食,是披着佛衣的魔。”
“……但我还是不能接受!”拓跋衍痛恨地说着,“佛也好魔也好,我只知道生命无价!”
李夜吟笑了,道:“你担忧的无非是如何给出个交代,这点无妨,拓跋洪乃是雄心之人,此间的事情,你只管如实禀告,他必定理解我的真正用意。”
说罢翩然而去,一身血红的徐媛媛紧随其后,只是她此番进食中止,难免意犹未尽,走到半途又转过头,舔舌一笑,泛起两个酒涡,很是可爱。然而猩红的嘴角有人血残余,而长风拂过红衣难免吹起腥气浓郁,即使杀敌过万如拓跋衍,也无法欣赏这不寒而栗的美。
☆、第162章 金丹成,麒麟现
正午时分,外门弟子们结束了蒲三堂的课程,或是返回居所领悟,或前往书馆借阅典籍。正是三两成群、熙熙融融时,突然,内门后山方向有冲天光柱升起,直通云霄,璀璨得令人胆寒。
这是——
结丹!
内门又有一位师叔踏上了金丹大道!
想不到结丹时引发的天象竟是如此的惊天动地!
弟子们或惶恐或叹息地想着,那笼着天地的霞光,几乎要把整座山峰都包裹入内,磅礴的法力化为云海浪涛,肆意翻滚,光柱内数以亿计的生灵幻象纷至沓来、瞬间生死……
昂起头,看光柱内幻象万千,因为日复一日的劳作和枯燥乏味的课程隐隐有退却之心的弟子们,内心深处再次燃起对大道的向往。
可惜他们不知道,这等恢弘磅礴的结丹异象,即使是修真联盟数千年的记录中,也属于最为罕见的天相。
结丹,是修士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的标志,结丹时引发的异象,暗示着这个修士最终能够抵达的高度。
凡结丹时呈现天地荒古幻象者,若不因天意中途陨落,日后必可成就万古未开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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