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农说:“你多大了?我看你不像刚毕业的。”
沈彪脸一红,沮丧地摇摇头说:“今年28了,高中复读一年,大学多读一年,硕士又比人家多读一年,学分难修啊,兴趣不在那儿。唉……想家了,还是咱北京好哇,哪像在这儿整天被警察追着,真他妈跟孙子甭找钱。”
叶子农说:“那就早点回去吧,路费不够吗?”
沈彪说:“那倒不是,我是借道去美国。看了篇报道,世界Tricks大赛美国的托尼卡拿了第一,我那叫一个来气。你说,没有咱中国人参加的项目能叫世界第一吗?我就是再苦再难也得到美国给他灭了,咱中国有人呢,他是第一我他妈往哪几放?”
叶子农说:“就为这点事,至于吗?”
沈彪一听生气了,说:“中国就是让你这种没血性的人给耽误了。算了,不说了,一点兴致都没了,你走吧。”
叶子农打量着沈彪想了一会儿,说:“有联系电话吗?给我一个。”
沈彪问:“干吗?”
叶子农说:“两个月内也许有人跟你联系,能不能帮上忙看你运气了。”
沈彪赶紧拿出纸笔写下电话、姓名交给叶子农,也顾不得生气了。
叶子农看了看,起身说:“出门不易,多保重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沈彪追上一步:“大哥,还没请教尊姓哪。”
叶子农没回头,只是摆摆手说了一句:“不值一提。”
晚上,叶子农知道林雪红一行飞抵布达佩斯的时间,所以没有出去找吃的,在酒店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房间了。其实这几天他一有时间就走街串巷找吃的,不管到什么地方他都不会先关注当地的风景名胜,而是先打听风味美食。
时间不多久,林雪红来电话了,说他们已经住进酒店,一会儿就过来。几分钟后林雪红带着两男一女来了,其中一位是库格列夫,叶子农在柏林会议上已经认识了。大家礼节性地握手寒暄,然后到客厅就座。客厅沙发坐不下5个人,林雪红就拿来一把椅子坐下。
林雪红介绍道:“这是莫尔先生,食品机械工程师。这是徐红女士,翻译。”
莫尔30多岁,美国人,五官端正,个子很高,朴实的脸上总挂着微笑,看上去亲和而开朗。徐红20多岁,美籍华人,长得很漂亮,留偏分式齐耳短发,中等个子,穿一身质地很好的浅色裙装,人显得非常有灵气。
叶子农用英语问:“莫尔先生,测量工具都带了吗?”
莫尔点点头说:“是的。”
叶子农说:“明天签厂房租赁合同,厂址的选择是出于多方面考虑的,一经签字厂房就不能改变了,但标准配置的生产线不一定跟厂房匹配。你只有两天的时间勘察场地,如果标准配置的生产线跟厂房不匹配,怎么改装、变通,到了红川以后你跟厂家谈。”
莫尔说:“我明白。”
叶子农说:“大家旅途一天了,以后有时间聊,林总先带大家去吃饭,吃过饭你们早点休息,林总来我这里一下。”叶于农所称的林总就是林雪红。
林雪红说:“那好,我先带他们去吃饭。”
送出几个人,叶子农关上门躺床上想事。林雪红没提过库格列夫也要来,库格列夫的出现让他感到诧异,他不知道库格列夫与罗家的背景,也不知道林雪红的用意,但是林雪红刻意隐瞒了这个情况,但是人已经来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林雪红没来,电话却响了。
叶子农拿起电话。
林雪红说:“叶先生吗?我已经带他们吃过饭了,我在酒店对面的咖啡馆里,这儿的环境很好的,我请您出来喝咖啡好吗?”
叶子农说:“好的。”
这是一家高档咖啡馆,与酒店相邻,来这里的大多是能住得起酒店的客人,当地人光顾的并不多。叶子农来到咖啡馆,在林雪红面前坐下,要了一杯咖啡。
林雪红从包里拿出一张授权书,说:“材料和印章都带来了,您先看看这个。”授权书上写的是:纽约裕香阁公司委托叶子农全权负责公司在布达佩斯筹建方便面厂的各项事宜,落款是纽约裕香阁公司印章和林雪红的签名。
叶子农把授权书装进上衣口袋,说:“有几件事,得和你交代交代。劳务输出的批文下来之前,红川方面一定会来布达佩斯进行资信考察,既是怕出错,也是出国旅游。厂房租下来以后,圈个围墙,修个大门,到旧货市场收购一批桌椅床铺,花钱要少,摊子要大,得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你是真办厂、真干事的,凡不体现真办厂、真干事的都是白花钱。
林雪红说:“明白。”
叶子农接着说:“劳务输出对于红川方面是心照不宣的事,只要不妨碍人家乌纱帽你就过得去,但这毕竟是出国,难免会有红川的人搭车,这是必办的事,推了这个也就推翻了整个计划。这事你要早做准备,要联络可靠的渠道。”
林雪红说:“这个我想到了,我和许主席谈过,也和钱主席联络过,他们的渠道还是比较可靠的,只要肯花钱,应该没问题。”
叶子农说:“要特别提醒一下,这钱怎么花很重要。对于红川搭车出国的,帮忙与变相行贿是条杠杠,过了界就构成犯罪。”
林雪红说:“这个我懂。”
叶子农说:“罗慧娟还得去莫斯科,要向当局主张资产权利,劳务输出结束以后人可以回来,但是主张资产权利的事得继续挂着,诺尔库克石油公司毕竟还存在,就是当局收归国有也得有个法律程序。劳务输出计划是基于莫斯科的资金支持,你们不去讨这个钱,布达佩斯建厂就是一个骗局,其法理就断了证据链。你是挪用担保金,不是侵吞担保金,要让将来担保金的处理成为另一个法律关系的事。”
林雪红说:“慧娟肯定不愿意再去莫斯科,我跟她谈谈,她会顾全大局的。”
叶子农说:“在主张权利的同时,要尝试转让公司,你就理解为打包出售不良资产。资产在你手里不良,不一定到了别人手里也不良,要送给能拿动这个包的人物。归公你连一个钢蹦都收不回来,归私你还有可能落几个。”
林雪红说:“这个我没想过。可以试试,反正已经这样了。”
叶子农说:“别的就没什么了。”
林雪红说:“叶先生,这会儿您不忙吧?”
叶子农说:“不忙。”
林雪红说:“您要是不忙的话,我想跟您说说那几笔债务的背景。”
叶子农说:“如果仍然是债务的性质,什么背景还重要吗?”
林雪红说:“对家明,对我,都很重要。”
叶子农说:“哦,那就说吧。”
林雪红说:“先说九哥吧,其实家明跟老九就不认识,欠老九的钱是家明接餐馆时房主拿分期付款的部分债务抵债抵过来的,家明是跟售房代理公司签约在先,跟房主欠老九的债务抵换在后,根本不是家明跟老九借钱。库格列夫的钱本来是绑在家明名下掺的暗股,这点钱不可能成为股东,也不是光有钱就能成股东的,只是当时是口头约定,没凭没据的,现在就变成借钱了。戴梦岩的钱是家明他妈看他挺作难的,家明又舍不下脸向朋友开口借钱,就找戴梦岩借了一笔钱。只有布兰迪的钱是家明开口借的,但是连布兰迪自己都知道,这点钱真是象征意义的,仅仅是家明想跟布兰迪保持关系。您也许不知道,家明这人向来是走精英路线的,在美国他需要布兰迪这种精英阶层的朋友。”
林雪红停顿了一下,喝了口咖啡润嗓子,接着说:“家明刚来纽约时,住房是通过中介公司租的,房东就是布兰迪。当时布兰迪正在离婚,女方不要实物,只要钱,布三迪就四处筹措离婚费,家明既然知道了这事,觉得是个机会,当时家明的投资项目还没启动,手里也有闲钱,就给布兰迪送去了一笔钱,其实那笔钱布兰迪只用了4个月,很快就还了。后来家明买了房子,跟布兰迪没联系了,就想了个借点小钱的法子,布兰迪也不好拒绝。”
叶子农问:“你想说什么呢?”
林雪红说:“我想说,家明是要脸面的人,饿瘪了肚子也要挺着腰。我们不敢说自己高贵,可也不是低三下四求生的人。”
叶子农说:“你们高不高贵,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雪红说:“在柏林开会的时候,我想对您表示一下感谢,您说您不受这个。您不受这个,那您受什么呢?”
叶子农说:“要谢你谢他们,没有他们的帮助办不了这事。对于我,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不是你可以要求来的,也不是你可以谢来的,没什么可受的。”
林雪红问:“您为什么要帮我?”
叶子农说:“你该把‘我’字改成‘罗家’,是罗家。这个问题不是你现在该问的,是你来柏林之前就该想清楚的。”
林雪红说:“叶先生,其实我对您是不了解的,我说几句话您别生气。库格列夫是我让他来的,他一直给家明打下手,也希望有点事做。我打算让库格列夫留守布达佩斯,这样您可以随时来视察工作,库格列夫也完全能胜任这儿的工作。”
叶子农说:“苏联正在解体,匈牙利正在改变苏联模式,或者说正在摆脱苏联控制,这种时候不宜把俄罗斯人放到这里工作,出了安全问题你我都负不了责任。”
林雪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这是个问题,我确实没考虑过。不过我还是想很不礼貌地问一句,您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吧?我是女人,本能需要安全感,所以我想让库格列夫留守布达佩斯,这样便于您来视察工作。还有刚才,我觉得晚上去您房间不方便,所以把您约到这儿了。”
叶子农眼神里掠过一道惊愕,随即平息了,说:“这会儿我觉得自己很笨,不管我怎么回答都是对你不尊重。刚才是我疏忽了,我向你道歉。但我还是想说,人是有情绪的,有情绪说话就容易偏激,这会儿我就很想说句很偏激的话。”
林雪红问:“什么话?”
叶子农平静地说:“这世界,真他妈容不下一点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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