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处长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可以不回来的,为什么回来了?”这是一个含而不露的双关语,其指向已经涉及“部长事件”了,如果叶子农有急于政治方面的说明,可能会在“你可以不回来的”这句话上面留意。
叶子农并没有就此把线索延伸到政治,仍然是就事论事,说:“这话好像在说,你可以不守法的,为什么守法了?”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黄队长严厉地插了一句:“叶子农,你别太自信了。”叶子农说:“这您可抬举我了,我哪敢信自己呀,我信法律。咱中国是个劳动力资源大国,就业压力将是一个长期的社会问题,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于有条件出去谋生的就放他们出去,出路一个是一个,这才叫为人民服务。”
沈处长用手势示意黄队长不要插话,然后平静地说:“你是将军的儿子,你父母都是忠诚的共产党员,希望你继承他们的遗志,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叶子农说:“幸亏我有个正义之爹,不然还指不定继承个啥呢。真理靠血缘帮衬,没准儿哪天就面目全非了。”
张志诚在监控室里通过屏幕看红川警方讯问叶子农的过程,监控室里有十几个人,除了技术人员外,还有几位北京市公安局和该分局的领导。秘书走到张志诚身边,小声说:“问过了,录像资料都准备好了。”
张志诚看了看表,对身旁的秦处长说:“这儿也差不多了,让沈处长掌握点时间。我先回去,20分钟后把叶子农接到我办公室。”秦处长回答:“明白。”张志诚跟几位公安局的领导寒暄告辞,几位领导一直送张志诚到门外,司机早已在车里待命了,张志诚和秘书坐进车里,汽车驶离公安局。
张志诚所在的机构位于一条安静的大街上,大门有武装警察守卫,只有符合规定的车辆和人员才可进人。这条大街很宽,却几乎没什么商店,大多是行政机构和社会团体,附近也没有高层建筑,人们习惯地用“行政区”来形容这类地方。
汽车进人大门,绕过花坛,开到纵深处的一幢很普通的三层办公楼。张志诚下车走进办公楼,到了二楼自己的办公室,拿出钥匙正要开门,一位技术科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疾步走了过来,把录像带交给张志诚。
工作人员说:“主任,这是您要的新闻录像。带子已经倒好了,直接播放。”张志诚接过录像带,对秘书说:“我这儿没事了,有事我叫你。”秘书和那位工作人员各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张志诚进屋关上门,尽管刚才工作人员已经说了录像带可以直接播放,他还是装进录像机打开电视检查了一遍,看到了所需要的新闻图像,又把带子倒回原位,这才关了机器到办公桌前坐下,倚在靠背上静思,等着叶子农到来。
过了20多分钟,有人敲门,张志诚说:“进来。”秦处长和焦干事推门进来,秦处长说:“主任,人接来了。”张志诚起身说:“请。”秦处长对门外的叶子农说:“叶先生,请进。”张志诚礼貌地上前迎了几步,却并没有握手的意思,而是伸手对叶子农示意了一下沙发的位置,客气而平和地说:“请坐。”叶子农就在沙发上坐下。
秦处长和焦干事把叶子农交给张志诚后就退出办公室,关上门。
张志诚从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放到叶子农面前,面对面坐下,微笑着说:“刚才沈处长的讯问我在场,问你为什么回来了和继承遗志这两个问题,是我请沈处长代问的,想看看你对这两个问题的反应。如果有什么失当,我向你表示歉意。”叶子农说:“没什么失当,需要问就问呗。”张志诚说:“我也想说说你,你对红川警方的态度有失当。你是有犯罪嫌疑的人,不能指望警方像贵宾一样款待你。咱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出来混什么呀?”叶子农不紧不慢地说:“同理呀,真有罪的人还允许他百般抵赖,况且我没罪,您不能指望一个有坐牢危险的人跟警察还同志加兄弟吧。”张志诚笑笑,说:“你看,给你把椅子,你非往下出溜坐马扎。”叶子农说:“我本来就是个坐马扎的,没敢出来混呢,一直老实巴交过日子。”张志诚把茶几上的烟缸往叶子农的跟前移了一下,说:“你可以抽烟的。”叶子农说:“谢谢。”就果真拿出烟点上一支。张志诚说:“我是经过授权,代表国家机构跟你谈话的。谈话是要有基础的,咱们先来确定一下谈话的基础。咱们人哪,你可以把主义、信仰都抛到一边,但是你不能把你的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抛到一边,如果把这个都抛到一边了,再漂亮的口号都是他妈扯淡。如果你同意这个观点,尊重宪法要求的公民义务,我们就有谈话的基础。”
叶子农说:“同意。”张志诚说:“有了这个基础,咱们就好谈。你能回来,作为一个中国公民说明你是遵守国家法律的,对此我们表示肯定和欢迎。NRG联盟在国际场合多次提出反华议案,至少在当前阶段是一个具有反华标志的组织,你作为中国公民被该组织宣布出任政治部长,其负面影响不言而喻,我们需要了解情况,表达我们的关注。你可以有自己的政治选择,但只要你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只要你还承认你的祖国,我们对你就有提醒、劝诫的义务。即便你不回来,我们也会去柏林找你谈,总是要谈的。”
叶子农沉静了片刻,抽了口烟说:“不管什么原因吧,总之是我给国家添麻烦了,因为我这点破事耗用了国家行政资源,我很抱歉。”张志诚说:“态度很重要,事实更重要。”叶子农说:“我现在宣布:您是上帝了。您全能一个给我看看?这话就是说:我被宣布了,我就是了吗?”
张志诚问:“NRG联盟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的组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叶子农说:“吸纳人才,壮大队伍,OR只是看走眼了。”张志诚说:“这不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说辞,如果你讲的是桌面上的东西,我需要了解抽屉里的干货。”叶子农说:“没凭没据的东西拿到桌面上站不住,也不地道,抽屉里的东西只能塞到抽屉里,能拿到桌面的也就不用抽屉了。”张志诚说:“你应该清楚,如果你符合限制出境的条件,你将被依法限制出境。这不是威胁、恐吓,是法律。我希望你能对自己负责,把事情说清楚。”
叶子农把烟头摁到烟缸里熄灭,说:“那就限制出境观。如果按疑罪从有的思维,特大偷渡够判重刑了。该我受的我就受,不想受我就不回来了。”张志诚停顿了一下,平静地说:“真这么有种吗?”叶子农说:“这跟种不种的有啥关系?没种的人就不配有祖国了?”
张志诚起身去电视机旁边拿来两个遥控器,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和录像机,摁下录像机播放键,说:“请你看看这个。”
电视里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正在日本东京访问的德国NRG世界民主联盟主席举行记者招待会,现场有100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一名日本记者被指允许提问,这名记者接过麦克风提问,然后由主席台一侧的翻译人员翻译成英语,提问大意是:主席先生,贵联盟不久前宣布侨居柏林的叶子农先生出任德国分部的政治部长,接着就出现了中国警方以涉嫌特大偷渡罪刑事传唤叶子农,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您认为这两者有关系吗?德国NRG联盟主席是用英语回答的,他说:德国分部与叶子农先生有过接触,这个我是知道的,我们也非常欣赏叶先生的才干。我出访以后得知了后续的情况,据我了解,经办人员认为对叶子农的任命只是个补办手续的问题,在没有叶子农本人签字的情况下就随其他人事任免一起报请总部备案,坦率地说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纽约总部不清楚任命程序有瑕疵,随即当普通新闻登报了。纽约总都对德国分部的工作瑕疵已经提出丁批评,责成我部说明真相,向叶子农先生诚恳道歉。借此机会,我代表德国NRG民主联盟及我本人向叶子农先生真诚表示道歉,并为德国分部的工作瑕疵向公众表示道歉。至于你提到中国警方对叶子农的刑事传唤与部长事件有没有联系,我不了解情况,不便回答。
张志诚关上电视和录像机,说:“如果这是设计好的,是你心里已经有数的,你觉得你的这点有种还值几个大子儿?”叶子农说:“这不关乎种不种的,剧本就是这么写的,包括了主席先生的道歉和让您这么认为,也包括了让我装爷装孙子都不是。”张志诚说:“戴梦岩四处托关系,开出天价要捞你,这也是剧本里写的吗?”叶子农笑笑,说:“您跟梦姐较什么真呀,她识字儿吗?”张志诚说:“NRG联盟吃饱撑了的?”叶子农说:“这您得问NRG联盟了。”张志诚说:“你这个态度,怎么解决问题呢?”叶子农说:“我人五人六了,一圈儿人都成了妹子,这么划算的事我干不出来,那得缺几辈子的德才能修成啊,我还没修炼到能这么不要脸。”张志诚说:“如果你真是无辜的,我会对报告做技术处理,不会让你为难的。”叶子农说:“这里是国家机构,您是行使国家权力的官员,我作为公民在这种地方说话是不可以说完不认账的,不用谁来做技术处理,这是一个公民对国家的尊重。”
张志诚沉思了片刻,起身走到办公桌拿起电话,摁了一个号码,说:“我出去,把车钥匙送过来,我自己开。不要保卫,不许任何人跟着。”放下电话,他掏了下上衣口袋看看有多少钱,然后对叶子农说:“跟我走。”叶子农跟着张志诚出了办公室,楼道里很安静,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走到楼梯口时,正碰上来送车钥匙的秘书和司机,张志诚接过钥匙也没说话就下楼了,秘书和司机跟到楼下汽车旁,眼看着张志诚开车带叶子农走了。
夜幕已经徐徐降临了,张志诚一出大门就打开了车灯,一路向繁华区行驶。叶子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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