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呕吐的时候,真美。”原来暗里还有人在那里。这可把杜爱花吓了一大跳,几乎把手上的灯笼也扔掉了。
——这人竟一直看着她呕吐。
——这人竟说她呕吐好看。
——呕吐也会好看?(我呕吐好看么?)(原来呕吐也会好看的吗?)(赞我呕吐好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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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高了灯笼,就照见了一个很瘦、眉很浓、神情很忧悒的少年,在暗火里露了半张脸来。
这是杜爱花初遇方怒儿。
也是方怒儿惊识杜爱花——就在她最狼狈的呕吐着的时候。美丽的呕吐方怒儿第一次
看见杜爱花的时候,她正在呕吐。“她呕吐得很美。”当时,事后,方怒儿都是这样说。
对杜爱花来说,她宁可让人看见她裸着身子,而不愿给人看见她这污秽和狼狈的样子。
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给养父奸污,后来要把肚里的孩子拿掉,她几经折腾,大难不死,但恨死了那大夫,因为她最凄惨的样貌,都落在那大夫的眼里。事后,那大夫还污辱了她。她巴不得杀了那大夫灭口。
因为她是个烟花女子,堕落风尘,就像花一样既然堕落便无法回头了,那有什么办法?她还能有什么选择?也罢,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也好,这样她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风华得绝了代,风采得迫住了所有的女子,风情得所有的男人有千万种回头的里由。
这时候,她却遇上了方怒儿。
“你是谁?”她狠狠的问,拿灯笼去照他:假如是不怀好意的人,一定会讨厌火光。“一个杀手。”对方答,似乎分不出火光和黑暗。
“你要杀我?”她眯起了眼,在美和媚之间以醉意杀出一条血路。“他们在巷口等着你。”那少年不以为意的说,轻松得不像是在说话,熟络得像交了好久的朋友。
“他们?”杜爱花不懂,“谁?”少年已不用答。杜爱花已听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同时还听到对话声。
“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她明明是离开了楼上楼的呀。”
“总不成死在暗巷了吧?她窝着不出来,咱们还不如找她去!”
“也许她是听到风声了吧,我就看她今晚能躲到那里去!”语音陡停。他们发现暗巷里有灯。有人。
凭着微弱的火光,杜爱花也看见“他们”了。
“我道是谁,”杜爱花看着暗巷里的退路,发现那儿也有人迫了过来,一、二、三、四、五……乖乖的,不多不少,连盛虎秀一共十二人——这十二人都喝了酒,十二人加起来的清醒还不足让一个人去点燃十二根香,何况这十二个都是黑道上如狼似虎、作奸犯案如同吃饭饮酒一般平常的家伙,形势险恶,已可想而知。
“原来是盛少帮主。”
“我道是干啥,躲在暗巷里这许久不出来。”盛虎秀打了一个仰天酒呃,“原来是会情郎去了。”
杜爱花看了那少年一眼。酒已醒了三分。“盛少要是余兴未尽,”杜爱花说,“我们再上楼上楼再共一醉好了。”
“你别耍我!我想过了,一跟你会面,你老是推搪,真没兴头!”盛虎秀的酒胆早己胀破了,只剩下色胆正跃跃欲试,“我在这里等你,兄弟们要看我和你在这儿开开心心痛痛快快的干上一场。你这次再也溜不掉了,今晚不干你,我不回生癣帮!听说谁也不能治你,好傲慢的婊子——不过,再漂亮再骄傲的婊子,仍不过是个婊子!你要是听我的,我便干我的;你要是不识趣,我叫兄弟们一齐干!”
然后,他又一摇三摆,走到杜爱花身前,用一手摸摸她在暗巷里花一般的白脸,又一波三折的走到那少年前,用一只食指去戳他那一张雕出来一般五官深明的脸:“告诉你,我不介意你先干了别人……我不管,我都不管,我只要和你干……干……而你、你,我不管你是谁,你少管闲事,站在那儿看,便没你的事,不然,你就惹祸上……”
少年没有避。他的眼睛,只一直看着盛虎秀的手指。戳他的食指。
“不要惹我,”他说,“绝、对、不、要、惹、我。”
“惹你又怎样——”盛虎秀笑了,连同他满嘴的酒气和满口的黄牙,一齐捂向那少年,还有手大力的戳着少年布满须脚的下颏,“——我就是要惹你。”他那句话陡然中断。
因为他乍然发现他的食指也中断了。火光微微一晃。像猫眼似的青苔一闪而过。比慑青鬼的乍现还快。
他以为自己酒喝多了,眼花。——手指前一霎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之间“不见了”的呢?
他差点还把断指(还来不及冒血)继续戳在那少年的脸上。“天!”他惨嚎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手指断口处,还带了点惨青,这才开始冒出血来。
“没有事。”少年说,“只要你不惹我。”他手上有剑,剑很短,剑穗很长,一闪而没,已收入鞘里,剑鞘已挂在背上了。
盛虎秀的十一名随从,全皆震愕,扶着盛虎秀,劝慰的劝慰,咒骂的咒骂,里伤的里伤,拔刀的拔刀。
少年转身向杜爱花说:“我们走吧,我有话要问你呢。”
杜爱花这时酒又消去了三成,眼睛已亮得有三分风情七种艳,“我知道你是谁了,”她喜上眉梢的说,“你是江湖上人称“惹不得”的方怒儿!”
她的酒意三分三分的醒,现在剩下的酒意已是微之又微,卖少见少,但醉态媚人,就算人在巷,就凭灯笼的微烛映照着,也依然是活的色生的香。
“你终于给放出来了。”她说。
这时,那十一名“生癣帮”的好手在盛虎秀的狂吼声中,拔出兵器,包拢了上来。
“不要惹我,”方怒儿说,“不惹我就不打醉酒的。”
他那句话一完,在场还能站着的“生癣帮”徒众,只剩下了六人。
——同伴竟醉得那么厉害,连站也站不稳了。
其实不然。倒下去的五人反而比较清醒。
因为比较清醒,所以出手比剩下的六人都快上一些。
只一些。他们一出手,便倒了下去。他们为什么倒下去,不但仍站着的六人看不出来,连他们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就身受重伤。倒是在一旁的盛虎秀看得比较清楚。他的手指断了,彷佛酒力也跟着血液淌了出来。
他看见使大砍刀的手下,一刀砍向方怒儿,方怒儿一剑刺在他的大砍刀上,大砍刀一震,反而砍中它的主人。
他也看见使流金铛的好手,一铛砸向方怒儿,方怒儿一剑刺在他的兵器上,流金铛便汤了回去,砸在使它的人的胸上。
他更看见使九节金银梭的弟子,一梭击向方怒儿,方怒儿只一剑刺在梭上,金银梭便反而没入在手拿它的人的小腹里。余此类推。五人皆伤。重伤。
盛虎秀看不清楚,方怒儿的剑,因为太快了,只知道那是一截约莫二尺的青芒,像一条透亮的长叶。他看到了这些,酒更醒得快。
剩下的六人还想扑向方怒儿,盛虎秀一声大喝:“住手。”
声音久久仍在暗巷里回汤。咿呀声响,有人开窗张望,很快的又砰地把窗关上。性命还是比好奇要紧。在这年头,谁也不敢多生事端。
那六个人,动作到了一半,也似给点了穴道一般,凝止不动。
晃动的只是灯笼里微弱的火光。
“对不起,这位少侠,我是多喝了点酒,所以才干出这等荒唐胡涂事来,”盛虎秀走过去,走得很慢,摊开双手,表示全无恶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晚您就高抬贵手,明儿咱们都忘了昨夜的事吧。”
方怒儿点头。——人不犯他,他不伤人。
“孩儿们,咱们今天干了这种丢脸的事,还不都给方少侠一个悔改的意思?!”
盛虎秀铁着一手撕下自己右颈一块肉,扔向方怒儿,边道:“小兄弟,这就当我盛某人向你认栽吧。”
方怒儿眉一蹙,道:“也不必——”但盛虎秀已连皮带血,撕下了一块肉,别人如此,他还能如何!
——他一向不咄咄逼人,也不赶尽杀绝。
暗巷里,他伸出左手接住了那块血肉。——那一种冰冷滑漉的感觉,倒像是一条活着的蛇。
忽听杜爱花叫了一声:“不要接——”甚是惊急。
方怒儿心中一动。
这时那六名“生癣帮”好手,各在自己左臂撕下一层皮肉,也都鲜血淋淋扔向方怒儿。
方怒儿急闪,忽然,他觉得左手不是手,而是一种感觉:腐烂的感觉!
这时,他听到盛虎秀的笑声。““生癣帮”的“飞癣”你都敢接?”他笑着身退,退得快而又曲折不可捉摸,“听说你还想跟我们帮里第一杀手丈大夫比斗?我真服了你了。”说完这句话,他已退到阵外。
——他已功成,只伤一指,自刮一层皮,已无需再冒险了。
倒下去的人已勉力挣了起来。站着的人也向方怒儿围拢了上来。十一个人,形成了一个阵势。在他们眼中,中了“飞癣”的人,比死人还不如。
方怒儿觉得体内至少有三十张快刀,正把他的五脏六腑一一分解掉。他觉得天昏地暗。
——黑暗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体内。他因痛苦而咬断了一只牙龈。最可怕的是:左手不痛。——完全没有感觉。——全然失去的感觉!
“有没有火?”他问杜爱花,“火。”杜爱花撕破灯笼,把蜡烛递了给他。
“杜爱花,你好啊。”盛虎秀笑谑着道,“真个是为郎头断也心甜。”迄此,他已不必再战。他稳操胜券。——没有人能在中了“生癣帮”的“癣毒”后还能保得住性命。
——除非是“生癣帮”的帮主、副帮主丈大夫和他自己要出手解手,又或是用毒老祖宗“老字号”温家的人亲至。奇*书*电&子^书那都是不可能的事。他现在唯一等着要做的事就是:看着方怒儿怎样死。龙之腾也必潜乃翔
一个人活着固然要千方百计,但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得干净俐落。
谁都知道,谁也看得出来,中了“癣毒”,落在“生癣帮”盛虎秀这等人手里,当真生不如死,但又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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