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白崇禧命令部队在河边集结。天地一片漆黑,朔风怒吼,林涛翻滚,江水奔腾,细雨夹着雪粒,沙沙而下,这深山峡谷之中,黎明前最冷,寒气裹着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和伫立在河边的每一个官兵。白崇禧躺在山篼里,盖着厚厚的军毯,由两名护兵抬着,从一排排士兵身旁慢慢走过。他咬着牙,强忍着伤痛,对士兵们说道:
“弟兄们,对岸之敌,乃是在百色被粤军击败的残敌,不堪一击。我们要回百色,必须将他们打蚊!我的腿已经跌断了,但我决心要护兵抬着,跟你们一道冲锋陷阵!”
官兵们闻言,勇气顿时倍增,白崇禧说罢,便由护兵抬着,与渡江士兵登上了第一条出发的木船。后面的十几条木船,也同时跟着出发。船抵对岸,敌哨兵发觉,开枪射击,白崇禧卧在山篼里,指挥部队从两翼迅猛攻击。敌军猝不及防,当面防线立即被突破,但他们人多势众,溃退不远,便又组织反击。战场附近,全是石山。喊杀声,枪炮声震撼山谷,战况异常激烈。白崇禧深知背水一战,只有破釜沉舟死拼到底,方能取胜。他命令护兵一边抬着他,一边高呼:
“白指挥官在此!”士兵们见指挥官与自己共存亡,一个个遂奋勇抗击敌人的反扑。战至天明,战斗更为激烈,由于兵力不足,白崇禧无预备队可调,便将身旁几名轮流为他抬山篼的护兵也增加到火线上去,仅留那员医官随护。经过一上午的激战,始将敌军击溃。白崇禧忙命将俘虏押来问话,果然百色已被粤军熊略、苏廷有部攻占,刘日福等已四散逃窜,逃到西隆的乃其一部。白崇禧闻言大喜,遂于当日进据西隆县城,发电向各方告捷。送行的黔军一营,即返回黔境。
白崇禧率军重返百色,进至逻里,忽报黄绍竑带着数百人枪在此等候会师。两部官兵,久别重逢,无不欢天喜地,黄绍竑满脸胡须,过来看望躺在山篼里的白崇禧,关切地问道:
“健生,怎么了?”
“腿骨跌断了!”白崇禧苦笑着:“你怎么蓄起胡子来了?”
“蓄须以明志!作为军人,手上拿着枪杆而被人缴械,这是奇耻大辱!”黄绍竑愤愤说道。
白崇禧点点头,又问道:“马司令呢?”
“马司令被俘后由商会出面,将他保释出来,他即往南宁,与粤军溯江而上,现时已到百色。我则由烟帮头子刘宇臣说项得脱,遂逃往黄兰一带组织武装。”黄绍竑道。
当下,即在逻里杀猪宰羊,共庆胜利。黄绍竑、夏威、韦云淞、陆炎、陈雄等人,即在司令部内大摆烟榻,春云吐雾。白崇禧却躺在床上,看着他们抽鸦片,当即告戒道:
“诸位,难道你们都忘了在百色被缴械的情形了,那都是被鸦片烟害的!我们都是年轻有为的军官,要负起救国救民的重大责任,我主张,自今日起,全军上下,实行戒烟!”
黄绍竑从烟雾中探出头来,嘿嘿冷笑道:“健生,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这鸦片烟可以害人,但还可助人哩!”“此话怎讲?”白崇禧问道。
“我们在百色被缴械,不错,这鸦片烟起了作用,但我们能够复起在此会师,难道不也是鸦片烟起的作用吗?”黄绍竑意味深长地说道。
白崇禧心里猛地一震,是啊,黄绍竑之所以大难不死,是得烟帮头子的活动,黄绍竑能在短期内组织起数百人的武装,也全靠当地烟帮头子的资助。白崇禧本人与夏威、陈雄等逃往贵州,途中托陆炎去借的二千元,也是向烟商打的主意。至于他在南笼向刘瑞棠鼓吹的“黔桂联合”不也是以鸦片烟的销售为前提的么?刘瑞棠慷慨解囊借给他二万元,也大部分是向各帮烟商临时筹借出来的。“鸦片,鸦片,简直最一种神秘的武器!”白崇禧默然说道。
“我们要想在广西做大事,就离不开这伙计啊!”黄绍竑挥挥手里的烟枪说道。
“哈哈……”夏威、韦云淞、陆炎等都笑了。
白崇禧没有笑,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第五回 接受改编 李宗仁下山被点验 居心叵测 陈炯明缴炮费心机
横亘粤桂两省边境的六万大山,群峰连绵起伏,层峦叠嶂,山势险峻。从山下仰视,宛如一堆堆被旎风掀起的狂澜,直扑云天;从山的最高处鸟瞰,却又象无数毛色杂混的巨牛紧紧地挤在一起,有的站立,有的卧地,形态各异。六万大山,乃是广西最有名的匪巢之一,它与十万大山,四十八嶐齐名。山中盗匪出没,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行人闻之,莫不谈虎色变,真是一个阴森恐怖的所在!
李宗仁率领的这一千多人,开进了六万大山中,只见山中荒芜,庐舍为墟,罕见人烟。四面群峰透逸,乱石突兀,连一小块可供屯兵扎寨的平地也不易找到。部队走得人困马乏,黄昏时分,李宗仁便下令宿营。各连各排,傍山依谷,就着汩汩小溪,结草为庐,山溪谷旁,升起袅袅炊烟。
第二天早晨,李宗仁到各连去察看部队,只见士兵官佐,席地而坐,有摆摊摸牌的;有哼唱下流小调的,有练拳踢腿的,有脱下衣裤捉虱子的,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李宗仁看了,心里顿时烦闷起来,这成什么军队了?这不是上山落草,称王扎寨么?他一边走,一边不觉摇头叹息起来。这时,正躺在一棵山胡椒树下吸烟的一个军官,倏地向李宗仁跑来,笑眯眯地说道:
“李邦统,弟兄们肚子里没什么油水了,何不派人出去打两趟生意?”
李宗仁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保定军校出身的连长俞作柏,由于他长着一双诡谲的大眼,作战狠勇却又有些谋略,因此同级官佐便常以“俞大眼”呼之。李宗仁晓得,俞作柏说的“生意”,便是“抢劫”的隐语,便正色道:
“健侯①,我们进山仅是暂避,为权宜之计,决不是当土匪,怎能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①俞作柏字健侯。
俞作柏讪笑着,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年头,兵匪难分,明抢暗夺,还不是一路货色。”
李宗仁还是断然地说道:“我李某人不当土匪,也绝不容许部下去做土匪!健侯,你我皆是军校出身,又身为官长,一定要约束住部下。”
俞作柏见李宗仁不为所动,只好眨了眨那双大眼,怏怏而去。
李宗仁又察看了几个连队,情况都差不多。而且由于黄业兴部队大溃败,部队仓皇逃跑,所带给养不多,李宗仁的部队当然也不例外,因此用不了几天,全军就会断粮,李宗仁十分焦急。这六万山中,莽莽苍苍,虽说可以采野菜猎野兽充饥,可这怎么坚持得了呢?李宗仁站在一块褐色的石头上,见士兵们在小溪的岩缝里捉山蚂拐,上岩壁采野韭菜,在茅草丛中摘蕨菜苗,心中倒也得到几分慰藉。因为他自带兵以来,由排长而连长,由连长而营长,虽说他刚补上帮统头衔,毕竟也逐步往上升。他平时能严格约束部下,伙食军需一向公开,不吃空缺,打仗时能身先士卒,在林虎军中,倒也颇有些名气,因此在这艰难的非常时期,尚能稳定军心。
“长官,请用餐吧。”
李宗仁的护兵捧着一盒饭,一只猪肉罐头和一瓶桂林三花酒走过来。
李宗仁见了灵机一动,忙从护兵手里接过猪肉罐头和酒,对护兵说道:
“我到连里和弟兄们一起吃。”说罢,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抓着罐头走到伍廷飏的重机枪连去了。重机枪连不是李宗仁的基本营里的连队,对这些新归附的部队,他对他们更为关心。
重机枪连正在开早饭,士兵们端着碗胡乱坐在草坡上,菜盆中全是青绿的野菜。士兵们见李宗仁来了,三三两两地站起来,一个排长跑过来,向李宗仁敬礼,请他训话。李宗仁和蔼地笑着,举着手里的三花酒瓶,亲切地说道:
“我是来和弟兄们一起吃饭的。”说着向士兵们摆摆手,“坐下,弟兄们请坐下。”
李宗仁说着忙将酒瓶拧开,又将猪肉罐头盒打开,走到士兵们面前,说道:
“弟兄们,你们辛苦了,进了这六万大山,没有什么好吃的,这是我仅剩下的一瓶酒和一盒罐头,让我们共同来享用!”说罢,他走到士兵们面前,给士兵倒酒,每人发给一小匙嫩头肉。士兵们见了十分感激,连声说道:
“感谢帮统的恩典!”
“感谢长官看得起我们!”
李宗仁笑着,说道:“我也感谢弟兄们看得起我!”正说着,他忽然发现在一块大石头下,靠着一个呻吟不止的伤兵,忙走了过去,问道:“这位弟兄哪里挂彩了?”
“脚,右边这只脚。”那伤兵有气无力地说着,眼里贪婪地望着李宗仁手上的酒和罐头。
李宗仁放下酒瓶和罐头盒,从衣袋里取出一小盒云南白药,一边卷起那伤兵的裤脚,一边往伤口上敷药,那伤兵含着眼泪说道:
“李长官,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呀!”
李宗仁一听,这伤兵的口音好生熟识,忙问道:“这位弟兄,听口音,好象你是我的同乡?”
伤兵道:“正是,我家离长官家浪头村只有七里路呢。”
“哦,以后有事,你可以直接找我。来,你也喝点酒,吃点肉吧。”李宗仁把酒瓶里剩下的最后一口酒和那罐头盒中的几点肉末,全部给了那伤兵,又去给他打了一碗饭来放在面前,待这位伤兵千恩万谢地端起饭碗之后,李宗仁才回到士兵们那里,也端了一碗饭,和士兵们席地而坐,有说有笑地吃起野菜来。
李宗仁和士兵们一起吃饭的事,很快便传遍了部队中。
他这一举动,对稳定动乱中的军心,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天黑之后,俞作柏却气急败坏地跑来报告,说他连中有两排士兵因不满这艰苦的生活,乘黑夜携械逃跑了。李宗仁听了,忙命传令兵去把几位连长请来商议。
“立即派队伍去将他们追回来!”
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