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第一,随意处置血枪的弟弟,有僭越之罪……”
“正是。”
“第二,只顾捕鱼……”
“正是。”
“第三是什么,领受着六十万石……”
“如此还嫌不够,真是不知好歹。大御所对此大为震怒。”
“哦,我还以为你是前来祝贺的使者,你竟是父亲派来责骂我的?”
“正是。”
“你等等,我不明白。刚才你所言三条,在二条城的时候,我已经向父亲致歉无数,事情已经了结。”忠辉边说边打开书函,“永不再与你见面……这‘永不见面’是何意?”
“也就是说,此生永不再相见。”
“此生……谁和谁?”
“上总介大人和令尊大御所大人。”
“浑蛋!”
“……”
“父亲永远不再见自己的儿子……父亲永远……不,是近在眼前的儿子永远见不到父亲……”忠辉大声吼着,脸色渐渐变得苍自,“胜隆!”
“大人先把这书函收起来。我是作为大御所使者而来。”
“哦,是么,你是父亲的使者?好,我把这个收起来,放好了。好了,你说吧,这‘永不见面’到底是何意?”
“在下已回答过了。就是说,大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大御所的意思,是让您马上回到浅草,等候将军发落。”
“哦?这可真有趣!这世上哪有这种惩罚?这必是父亲年迈糊涂,一时兴起。”胜隆一本正经拿起扇子,抵在小腹上。
“你是说,我若不从,你便要切腹?”忠辉道。
胜隆依旧十分沉着,冷静道:“正是。”
“这可愈发有趣了。我从没听说过‘永不见面’这种惩罚,这怎生可能?你竟巴巴跑来告诉我这事。事情原本已然了结,到底是谁再次煽风点火?将军早已回了江户,说不定是义直或者赖宣。两个幼弟与我毫无积怨,这样的话……”忠辉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拍膝道,“定是忠明在搞鬼:忠明定然是听说我想得到大坂城……”
胜隆拿起扇子拍了拍膝盖,打断了忠辉:“这都是大御所的意思。请大人莫要妄自揣测。”
“什么?”
“大人竟说出大御所业已糊涂云云,大人可能不知,大御所今日长泪不止啊。”
“浑蛋!”忠辉拿起茶碗,用力砸向彩绘隔扇,“以上这三条,我都已经向父亲解释清楚。贻误战机一事,我决定亲去江户向兄长赔罪。仙台的岳父大人也说,我自己去还不够,他会一起前去。第二条,那是因为父亲的使者来传话时,我已不在营中。那第三条,怕是因为我想得到大坂城。不错,我的确想入主大坂,但这绝非因嫌六十万石太少,而是想借大坂进行海外交易,是为了天下繁昌,因大坂正好占尽天时地利。但,若父亲不准,忠辉不会勉强。可父亲现在说什么‘永不见面’……好!现在我就去父亲那里,在他的面前把这书函撕个粉碎,向他讲明一切。”
“……”
“这样行吗,胜隆。你可别急着切腹,否则会弄脏我家的席子。休要太性急!”
“且等。”
“休要拦我,浑蛋!我听说若儿子犯错,会被逐出家门,但从未听说过‘永不见面’这等惩罚。我可是越后之守,此事要是让外人知晓,我还有何面目见人?”
“请您冷静,上总介大人!”
“嗯?”
“您以为大御所就是因为这三条罪状,才给您这等惩罚?您竟还未看出这都是些借口?”
“胜隆,你这狗东西说话真是古怪。”
“大御所既然老泪纵横,作此生不再与大人相见之决定,其中定有深意。”
“你快说,浑蛋!为何之前你不说?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在下不知。”
“不知?既是不知,你还假作聪明,狐假虎威?”忠辉说着,忍不住一巴掌扇在胜隆脸上。
胜隆似早有准备,捂着脸一个踉跄,依旧平静如水。
“快说!里边有何隐情?”
“在下不能说。
“刚才你说不知,现在又道不能说,竟敢耍我?”
“不知。”
“此事可与你父亲也有干系?”胜隆惊讶地抬起头,使劲摇头,“大人怎会如此说?此事父亲一无所知:”
“哼!你父亲身在三条城,整日两眼放光监视我,生怕我有谋反之举。哼,定是你老子对大御所说了什么。”
“上总介大人!”
“你休要那般瞧我!就连你也像野狗一般盯着我!”
“大人难道丝毫都不觉惭愧?”
“惭愧?”
“大人怀疑别人之前,请先好生想想您身边诸事。”
“这,这……”忠辉突然闭上三7嘴。他虽然任性,却并不愚笨,冷静地想想自己身边诸事,立时心中骇然:父亲作出这种奇怪的处分,莫非因为以前自己身边之事?
听胜隆这么一说,忠辉首先想到了大久保长安。他只知长安在八王子府邸里私藏了大量黄金,至于事件详细经过,他并不知情。“这么说,和大久保长安的谋逆有关?”
“不知。”
“又是不知!”
胜隆驳道:“身为武士,有时即便是知,也只能作不知。上总介大人,难道您还未发现,有些时候在下只能这般说?”
“你所说的不知,就是同意我所言?”
“不知。”
“好!父亲是说长安的谋逆乃出于我的指使?”
“无这般简单。”胜隆摇了摇头。
“什么?没这般简单。”
“不知上总介大人是否知道,大坂陷落之时,有一个洋教神父险些被伊达家臣杀了,亡命到蜂须贺军中,方逃得一命。”
“我怎知这些?”
“大人可知那神父说了什么?他说,伊达政宗怕他泄露秘密,才要杀人灭口。”
“泄露秘密?”
“是。他说天主教徒和伊达政宗、松平上总介大人之间有密约,要和大坂方结盟,讨伐大御所和将军。”
“你……你?”忠辉不由得探出身子,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古怪!竟有这等传闻!我会和洋教徒及岳父联手,讨伐父亲和将军?”
“您不要笑,上总介大人。”胜隆似有些动怒,“此次大坂之战,您不是迟到了?而且,当神保相茂军与大坂的明石军激战时,伊达竟从背后偷袭,致神保相茂全军覆没。可疑的还不仅这些,据那神父说……”
“且等!”忠辉厉声打断胜隆,“父亲以为我迟到,就是为了成就所谓阴谋?”
“正是。”
“正是?你这厮真让人生恨。你也觉得父亲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不知。”
“哦。好了,不管你是‘正是’还是‘不知’,都随你便!可忠辉该问的还是要问。对于伊达军误灭了神保之事,岳父大人想必已向父亲和将军解释过了,也已得到了谅解。”
“不知。”
“他们已然明白,现在却将气撒在忠辉身上!你不认为他这般做,不过是懦弱?”
“不知。”
“你又是不知!哼!即便长安和伊达有野心,松平忠辉怎能与他们沆瀣一气?”
“恕在下直言。”胜重摇头道,“上总介大人乃是伊达女婿。”
“女婿又怎样?翁婿和父子,何人更亲?”
“那个逃到蜂须贺军中的神父,说得颇为清楚。”
“又是那个神父……那神父说了什么?”
“他说,伊达大人让大久保长安私藏了巨额黄金,希望用这些黄金操纵信奉天主教的大名,以图在不日后推翻将军,让女婿掌管天下,他则取大御所之位而代之。”
“哈哈哈,这真是一派胡言!即便岳父有这等想法,忠辉也不会同意,况且他也非这种人。”
“话虽如此,神父却有依据。”
“依据?”
“是。乃是伊达写给索德罗的书函。”
忠辉咬牙道:“函里写了什么?”
“请他到达班国之后,定要设法让国王菲利普往日本派遣水军。只要班国的兵舰一到,伊达就与信徒同守大坂城,立即出兵讨伐江户。大御所已有察觉,才不断催促秀赖离开大坂城。”
胜隆一言道破真相。忠辉沉默不语。
“这些话请莫要外传。”胜隆越发觉得不吐不快,“祸事根源还在于大久保长安。真如一场梦,但这梦却是有根。”
“哦。”
“大久保长安私藏巨额黄金属实,不仅如此,秀赖署名的联名状也确凿无疑。当然,上边并无伊达签名,但有结城大人,有上总介大人,还有大久保相模守忠邻大人。这样一来,将军的亲信怎能视而不见?而且,据云相模守欲在大御所从江户回骏府途中,将他劫持,监禁于小田原,强行要求他传嗣位于某人。”
“……”
“因此,大御所才不得已处分了相模守,不仅如此,加贺的高山和内藤二人旋被流放,只有伊达一人安然无恙。但伊达手中还有大人您。他拜托索德罗前往班国,请求班国皇上派出兵舰,他日日等着兵舰到来。今夏大坂一战,他只欲尽量拖延决战时日。大人可知他为何拖延?”
忠辉紧闭双眼,听着胜隆一一道来。他酒意全无,浑身打颤,只听胜隆续道:“大御所心中一清二楚,上总介大人您并无异心,因此,今天大御所将这封书函交给在下时,才大哭不已。上总介大人,胜隆所能说的就这些了。函中所书三条罪状,实际上……”
“哦。哦。”忠辉喃喃着,闭了眼,虑道:从大久保长安、大久保忠邻、高山右近,到内藤如安、神保相茂,甚至连伊达对友军相袭,都关联在一起,事情并不简单。如此说来,我只能不见父亲,直接回江户了?
“上总介大人,胜隆多嘴了。在下所言,您就当从未听过。”
“不,你有话尽管说!”
“多谢!胜隆以为,大御所怕是想让上总介大人和伊达断绝关系,然后举兵讨伐之。”
“嗯?”
“因此,大人回到江户,当与夫人离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