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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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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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忠依然一本正经坐于旁边。土井利胜回头看了看宗矩,小声叹了口气。
  “大炊好像还在担心呢。这次江户的谣言真可谓沸沸扬扬。”
  “江户的谣言?”
  “是说伊达。但伊达已不敢妄动。支仓现在还无消息,片仓景纲又亡故了。他呀,我当伸手拉他一把。又右卫门,这样如何?”
  宗矩侧首等着家康下文。家康的意思似是说,伊达政宗已经收起了叛心。但哪能轻易相信伊达?
  家康好像未注意到宗矩的担心,继续道:“我给伊达写了一封书函。告诉他,这次狩猎应请他同往。”
  “和伊达一同狩猎?”
  “我在函中说:此行乃是为了巩固江户防备,想听听他的意思,以改正不足之处。他却因为片仓的病情不得不暂时回领内,真是遗憾啊。听闻片仓已亡故,还请节哀顺变……”
  宗矩惊讶地看了看家康。政宗突然返回领内,家康则解释作他是紧急回去探望片仓景纲,为他寻了一个台阶。但政宗能否欣然接受这番好意?他没准会说:“这只老狐狸,又在耍心机。”
  宗矩正这样寻思,家康又说出一件让人难以置信之事来。
  “我让人去向上总介的夫人致了歉,说犬子忠辉愚钝,让小姐受了委屈,真是抱歉。但,为了两家世代友情,我决定把将军的一个女儿嫁与伊达忠宗。这都是为了天下的安定,请务必答应。”
  家康淡淡说完,看了一眼土井利胜,“大炊虽反对,但能因此换来太平,又算得了什么?”
  宗矩暗暗抬眼看利胜一眼。土井利胜似反对这法子,但家康的开阔已足够压制他的褊狭。
  伊达政宗原本为丰臣秀吉提防,秀吉公险些命他更换领地。是在家康的周旋之下,政宗方得以继续留在陆奥,亦才有了今日威势。目下家康又试图让政宗从世人对他的憎恶中解脱出来。
  “又右卫门,”家康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水,他将视线转向宗矩,“兵法与为人之道本是一途,可对?”
  “是。”
  “我回到江户之后,欲把大家召集起来,告诉众人:万一天下有事,藤堂和泉守担任先锋,井伊扫部头紧随其后,堀直寄居中直进。”
  “藤堂任先锋?”
  “然后,我告诉政宗,让他切不可离开将军左右。这主意如何,你说说?”
  宗矩道:“在下不敢妄断。”
  “政宗乃是难得的将才,只要他瞪着一只眼守护在将军身边,天下何人敢妄动?这样就好,不用担心。”
  宗矩以为家康接下来会说起忠辉,心跳不由得加快。但家康终未出口。
  第二日,家康继续以少有的开朗心绪,尽享田猎之趣。
  二十五日从东金到船桥,二十六日到武减葛西。途中遇到百姓,家康便会轻松地与他们搭话,问及地里的收成,及确认先前颁布的四公六民的赋制有未得到施行。“年赋如何?是轻还是重?”新开垦土地免除七年年赋,其后的三年三公七民。若在七年内将荒地开垦成沃田,实行四公六民,天下民无食之忧矣。
  “好生对待农夫。只有农人辛勤劳作,天下才不会忍饥受饿。”家康一有机会便对近侍说教,“天下何为苦?农夫最苦。他们并未得到什么,只是没有了战争,他们不会身死于战乱而已。因比,武士应该时刻想着百姓之苦,节俭第一,不可奢侈。”
  家康于二十七日返回江户城,然后在西苑与竹千代同过了六日。这是三代将军家光最后见到祖父了,但他总是痴痴地望着家康。在这个敏感少年眼中,此时的祖父乃是一棵在阳光下散发着万丈光辉的巨木。许正因为如此,日后他才命人为家康公画了十多张像,筑建了华丽至极的日光东照宫。此为后话,不表。
  腊月初四,家康见伊达政宗已无力举兵,便离开了江户。
  柳生宗矩奉将军秀忠之命,负责护送家康回骏府。秀忠许是已知宗矩奉了家康之命,担当竹千代的师父,才故意把他安排在家康身边。
  返回骏府途中,家康依然颇为快意,有如一条在阳光下畅游的鱼,但他肉身上的疲劳已无法掩饰,此次来回,终令他劳累至极。
  家康自己似也感觉到了。他一路在稻毛、中原、小田原停留歇息。至三岛时,他说要在此西南八里处的泉头城旧址造一处隐居之所。泉头城旧址在堂庭北的清水池旁,在此背对小田原北条氏的山陵建造一处别苑,必是一处名胜。
  “又右卫门,你来看看,作为隐居之所,天下再无比此处更佳的了。”
  在前往江户时,家康以狩猎为名考察沿途地形。返回途中,他却在思量选择何处为隐居之所。宗矩一边与家康闲话,一边徒步跟在轿边。
  若是阳春三月倒罢了,现今乃是腊月中旬,寒风毫不留情呼号而来,清水池四周皆不过一片落寞的荒草地。
  来到一处小山脚下,家康命人住轿,让人在一株萱草的背阴处铺上毯子,道:“又右卫门,来这里坐。”
  “是。”
  “此次与我一起狩猎,有何体会?你觉得百姓都安乐了?”
  “是。与乱世比……”
  “不会被人杀掉……仅仅如此,便是福泽?”
  宗矩不答。人之幸福,并非仅仅与悲惨旧事相比便可感知。
  “哦。你要是回答不了,不答也罢。”家康听着呼啸的寒风,眯起了眼睛,道,“若领主非良善,不守规矩……”
  “哦?”
  “我是说年赋。设若他们大肆抢掠百姓,实施恶政……”
  “哦……”
  “到时百姓应该向何人诉苦呢?若向领主家臣诉苦,不管你如何诉说,他们亦不理会。”
  “是。”
  “又右卫门!”
  “在。”
  “我要解决这些问题。若农夫发起暴动,领主自有足够的力量镇压。但是此时的武力,已非防卫之需,乃是欺凌百姓的恶贼所为。”
  宗矩听到这里,心头为之一震,“是。此大违武士之道。”
  “必须照拂百姓。领主施行恶政,百姓可以直接向将军提出诉讼。只有这样,大名才不敢任意胡为。”家康在寒风中蜷缩着身子,目光却如炬。
  柳生宗矩对家康此言不甚明白。为政根本在于慈悲,慈悲乃是佛法胸怀,若脱离慈悲,便不配当政。而且,武士乃是佛祖之子,百姓也是佛祖之子,他们都应受到慈悲之光的照耀,不得有半点不公。宗矩时常会听家康说起这些,他明白家康的心思,但应怎样判定一个准则,以区别善政恶政?
  “大人的意思,是说在领主欺凌领民时,领民可以直接到将军处告状,是吗?”
  “若非如此,便无法防止领主作恶。”
  “大人是说,将军也可能支持农夫?”
  “正是。所谓暴动,有些毫无理由,有的则是因领主的恶政所致。”说到这里,家康似又想起了什么,问了一个让宗矩深感意外的问题。“你知古人为何把一反分为三百六十坪?”
  “在下不知。但,自从已故太阁丈量天下土地以来,一反便改成了三百坪,至今通用。”
  “正是。太阁并不知一反之含义。他整日埋首于战事,无暇研习典故。一反必须是三百六十坪。”
  “哦?”
  “有一种说法,是一坪地的收成即是一人一日的食粮。一年三百六十日,因此,一反也便是三百六十坪。一反耕地的收成,乃是依靠农耕为生的佛祖之子一年的口粮。一切都因此而起,太阁却因三百好计量为由,将一反改成了三百坪。但,目下的农耕比先前长进甚多,若辛勤耕作,即能弥补内中差别,也就不追究太阁是非了。”
  “是。”
  “但,我们却不能忘了,我们生在世间,一日必须耕种一坪土地,方能生存。这便是佛祖赐予世间众生的平等慈悲。既能降生于世,便能生存下去。此乃神佛对众生的关怀。上天的慈悲之手会伸向每一人,让每一人生存下去。若忘记这一天意,便不配当政。”
  寒风呼啸着掠过水面,吹起阵阵涟漪,天空飘起了羽毛一般的雪花。宗矩屏住了呼吸,望着被寒风吹红了脸庞的家康公,心中思虑:要在此处筑建一隐居之处、安享晚年的家康公,究竟想说什么?
  “百姓辛辛苦苦耕种,才从一反地中得到些收成,因此,绝不能夺取其四分以上。六分收成乃是百姓耕种土地所得俸禄,若不把六分交与他们,神佛便会震怒。武士不事耕种,若有了四分还不足以防卫,武士只会成为无用凶器。”
  柳生宗矩在这一瞬间,仿佛感觉到被一缕强烈的佛光照耀。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树枝,均突然抽叶开花,眼前净是初夏情形……
  “因此,领主必须恪守四公六民之规,否则,就必须受到责罚。”家康笑道,“若出意外,天有灾舛,甚至突发兵变,领主要说明情况:方可免受责罚。若非如此,百姓便可能揭竿而起。”
  “百姓揭竿而起,必会酿成暴动。”
  “虽说允许直接诉讼,但这毕竟是对领主的逆反。因此,大名会因为被起诉而除封,而诉讼之人也会受到惩罚。刑断诸事,不可儿戏。”
  “是,从前就有比睿山僧徒和南都的暴僧怂恿百姓上告旧事。”
  “我决定了,我决定了,又右卫门。”
  “啊?”
  “我要制定一条直接诉讼的法度。被告大名将被除封,诉讼的领民也将被施以钉刑。”
  “钉刑?”
  “在根本上还是慈悲,如此方能有效控制恶政。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你并不反对。好了,我们回去吧。”
  “那隐居住处的筑建?”
  “以后再说无妨。我一直在为自己寻一个明春上洛归来后的安心之所。我寻到了!太冷了,我们回去吧。这一带的景色真不错。如一心只想着皇家而忘了万民,就如同这美景当中有山,却没了水一般。只有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才是真正的太平。你有机会,就把这些话说给竹千代。”
  家康一行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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