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良重受伤,藤堂军顿时乱了阵脚。一旦失去主心骨,败相立现。重成属下则个个成了猛兽,对有些发懵的敌军穷追猛打,一时之间杀声四起,藤堂部众喊爹叫娘。
正在此时,西面枪声大作,藤堂良胜亦立时往西边遁去。木村重成见此情形,大喊道:“杀啊!”他举起手中的长枪指向两面,策马追赶。士众呐喊一片,齐齐转向西面,冲进火枪掩护下的藤堂乱军中。
两军重新展开激烈的生死之搏。
“休要退缩!让他们瞧瞧藤堂大军的威风!”良胜大吼一声,阻止溃众。
胜了!重成默念一句,高兴地敲打着马鞍。此时,一个小将高举着长枪朝良胜刺去。良胜扔了长枪,拔出武刀相搏。不几回合,良胜手下已急急围了上去。重村一抬头,猛见士众背后,良胜的战马一跛一拐逃窜而去,马上已不见良胜的身影。他轻笑一声:这厮是死了,还是受了伤?
两个大将都落了马,藤堂军登时大溃。重成手下的士兵齐声呐喊,试图乘胜追击。
“穷寇莫追!”听到重成的命令,号手立刻吹响收兵号角。
“我们胜了。休要再追。带着受伤的弟兄,进至若江与主力会合。”重成从容地命令,掉转马首,到队伍最前带领大家撤退。他知道,接下来的敌人将不是藤堂部,而是井伊直孝率领的精锐之师,有一场更惨烈的厮杀。
井伊直孝此时还是一个和重成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武士。由于兄长直胜体弱多病,他受命继承家业。为了不损父亲英名,他带着一身腾腾的霸气出征了。
要论刚勇,井伊与木村也算旗鼓相当。
重成击溃了藤堂右翼,暂时撤至若江南部、玉串川堤坝一带,稍稍歇军,填饱肚子。
木村重成似命中注定要和井伊直孝展开一场激烈的决战。此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井伊直孝风骨凛然,却沉默寡言,眼神如刀,一脸胡须让人想起加藤清正。他一向不苟言笑,不善言辞,即便有人搭话,多不理不睬。重成则长相俊美,足以让每个见到他的女人倾心。但二者的斗志和谨慎却有着共通之处。
井伊直孝子时四刻便起身,下令:“立刻吃饭,填饱肚子!”他令将士将午饭带在身上,等待黎明到来。
此时,老臣庵原朝昌过来劝道:“在下以为,今日的主战场乃是道明寺,请思量朝道明寺……”
直孝瞪大眼,摇头道:“不!今日之战役当在八尾和若江。要是避开,日后必然后悔。”他并不细说,口气稳重,毫不犹豫道,“你作为右先锋,带领火枪队前往若江的前堤,等待天明。”
庵原朝昌依言沿十三道朝西进发,抵达玉串川的堤坝,埋伏于此。
然后,直孝任命川手良利为左先锋,令其守于堤坝左侧,自己则率领主力进至从若江通往高野道的十三道,静候敌军到来。
井伊直孝早已看出,大坂武将试图偷袭关东主力侧面。十三道乃是敌人必经之地,他遂作出这等安排。天亮之后,两厢隔着玉串川对峙,直孝的判断丝毫无误。岂能让你们得逞?他冷笑一声,头盔下双目闪闪发光。
“敌方乃是木村重成的精锐,请立即发动进攻。”川口良利催促。直孝却道:“休要着急,太早进攻会伤了元气。”他此后不再多言,一直等到卯时四刻。
隔江相对的木村重成则一边确认敌情,一边整歇。
“让火枪营的三百六十人埋伏于堤坝后面。”重成命今山口弘定。
继续对峙下去,对连夜行军的自己一方显然不利。于是,重成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先从西岸的堤坝朝敌军射击,诱使敌军渡河,然后将其引入那条通往沼泽地的小路。
火枪营领命出动。
刚布置完毕,弓箭营头领饭岛喜右卫门单膝跪于重成面前,禀道:“敌军左翼已开始行动,领将乃是川口良利。时机已然成熟。”
重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搭眼望去。井伊军的左先锋——川口良利率领的人马已开始渡江。
他们已经心急了,重成暗道,小队人马一上岸,便向其射击。几排枪一过,敌军要么会被火枪吓得畏缩不前,要么会逞强向前冲。反正不管怎样,井伊直孝见此,必会率主力渡河。我则佯装败逃,沿着田中小路撤退。当井伊军到了通往沼泽地的小路上,我便回头猛击,再与先前伏下的人马两面夹攻,年轻的直孝必是插翅难逃。取下大将井伊直孝的首级,此战便结。
真正的大战应在此之后,重成继续寻思:可乘胜追击溃不成军的井伊部,沿着十三道直至高野道。那时在高野道上行军的,到底是家康的铁军,还是将军秀忠的主力?不管是谁都无妨,反正把那里当成自己的葬身之地便是,要能拿下其中一人的首级,便是更好……此时,井伊左先锋川手良利在队伍最前,到了玉串川左岸。
枪声大作。
“哦!”重成不由低吟一声。少许枪声确是他手下发出,但对岸右方也响起了枪声。那里怎会有人放枪?重成大吃一惊,搭眼张望,原来是井伊右先锋庵原朝昌。看来,朝昌预料到渡河时会有麻烦,预先伏兵于此。
枪声过后,木村部火枪营已有十数人横尸岸边。
木村部据命令沿着田间小道撤退,川手良利安然无恙上了岸,齐声呐喊。
一直到此时,事情的进展都如重成所料。他正暗自得意,又听到一片呐喊。重成瞪大眼,紧紧盯着新一批渡河的敌军。此非井伊直孝的主力,而是掩护川手渡河的庵原,他们也顺利过来了。
重成双唇不由剧烈颤抖——即便把庵原诱至沼泽地,也无任何意义,因自己的目标乃是井伊直孝的主力。
“休再撤退!回首踏平川手都。”重成厉声喊道,他的声音在麦田里回响。
部下听到重成的大喊,调转过头来,举起长枪,迎住了紧追不舍的川手所部。
现在的情势对于追击的川手部,还有诱敌的木村部,都是一个意外。而这意外所致的细小变化,在战场上往往有着决定胜负的意义,此时的意外正导致了一场混乱。
“不可后退!此乃胜败的关键!”川手良利已身负重伤。他是在木村部折回时,被人刺中了大腿。
在属下转身反攻的那一瞬间,木村重成道:“敌人已开始急躁。”他的判断完全正确。这也无甚奇怪,从八尾到道明寺一带的战场,到处都可以听到枪声和呐喊。被任命为右先锋的井伊老将庵原朝昌几次援助良利,未果。若要进攻,左先锋和右先锋应同时出动。然而年轻的良利却并不这么想,他认为,一方发动进攻,敌军便会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此,另一方也就更从容了。于是,他积极开始进攻。他受到庵原掩护于先,得到他们背后的支援于后。若在此溃败,武将的体面何在?
“休要后退!后退者斩!往前冲!往前冲……”
然而,川手良利的怒号并未持续太久。在庵原部齐声呐喊着赶上来时,川手部前头已经没有了川手良利的身影。混战当中,他烈死于敌军的乱刀之下。
赶上来的庵原替代了川手。而此时木村却也后悔莫及,在和川手及庵原的激战中,木村部已经精疲力竭。就在这个时候,他眼睁睁见井伊直孝率领着主力,缓慢渡河。
要与直孝进行决战,就必须首先击溃庵原,但哪有那么容易?重成不再阻止逃窜的士兵,而是驱马冲进了敌丛。
重成如急流中的磐石,一路砍杀,穿过敌军的洪流,往上游驰去。他飞速跨过岸边矮堤,来到青草丛生的河边,浑身颤抖着从马上翻身下来。因他渴得要命,嗓子眼里直冒火,便欲和战马一起喝最后一次水,然后从正面杀进井伊直孝的主力中。
此处可以听见敌我双方的呐喊,喊杀声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重成趴在地上,捧起水,贪婪地灌进口中。在放开双手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倒映在水面上的身髟,大吃一惊。水里的影子和平时的自己完全不同,那不再是一张端庄神气的脸,而是一张汗流满面、扭曲过度的面孔,充满血丝的双目中满是焦灼。
这是木村长门守重成吗?在这一刹那,重成仿佛看见脸上充满了恐惧的新婚妻子,她悲号着跑开了……不必怀疑,这是重成,锹形头盔、丝线连缀的盔甲、红锦礼服,全身的装束都可以证明。他身上沾满鲜血,已是多处负伤。然而,喝了几大口清水,他又猛地感到浑身有了力气。
“嚯!”重成大呼一声,猛地从水边站起身来。此时,一只蜻蜒落到了他的头盔上,倒映水中,如画一般。他未立刻拂拭头盔,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你也在碌碌而行……好,且让你在此歇息片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哎呀呀,这不是敌军大将吗?我乃赫赫有名的井伊先锋大将庵原助右卫门朝昌是也!”
匆忙赶上重成的老仆太兵卫此时正要将马从河中牵上来,见此情形,不由大喊:“大人危险!”
几乎在太兵卫呼喊的同时,重成猛跳起来,拔出武刀,“你就是庵原朝昌?”
“来吧!”朝昌虽已年过七甸,但长枪刷地便直指重成咽喉。
重成浑身开始发热。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朝昌的出枪无懈可击,几无法躲开他的枪头。
此前重成一直执一支北国流的丈八长枪杀伐。若未丢掉那长枪,自可抵挡一阵……吓!重成只得抢起武刀,猛地扑了上去。
“呔!”朝昌闪开身子,刀刃掠过他的脸颊。他再次直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重成。
“啊!”长枪刺在了重成的大腿和左腹之间。
“南无阿弥陀佛。”朝昌迅速收回长枪,并未再次出手,单是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重成,“还年轻啊。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重成以刀拄地,摇摇晃晃试图站起身来。如木村重成这等大将,怎可受不住老人的一击!但他却吃一惊,老人将念珠挂在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