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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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之光-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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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喧哗与骚动》和《我弥留之际》为他赢得高度赞许之后,《圣殿》却又不期而然地带来某些负面影响,福克纳创作《八月之光》时便格外警惕,并对新作抱有很高的期望。从现存的《八月之光》手稿上的标注日期看,福克纳于1931年8月17日(也许更早一些)开始动笔,直到次年2月19日完稿。创作过程顺利,完成后他也很满意,送给出版社后很快排出了校样。他在1932年秋看完校样后致他的朋友兼出版代理人本·华生的信中写道:“我看不出它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希望就照现在这样出版。这部小说是小说而非轶事,也许因此它可能显得头重脚轻。”36

   福克纳对自己作品的估价充分表明,他对《八月之光》充满自信,非常肯定。的确,这是他至那时为止创作的篇幅最长的一部小说。他在这部小说里展开了更广阔的现实空间,塑造了更多更丰满的人物形象,揭示了更为广泛的美国南方社会的问题,在艺术手法的独特运用上也日臻完善。“这部小说是小说而非轶事”的提法是值得注意的。1932年初,福克纳便使用过“轶事”(anecdote)一词,在他看来,小说《喧哗与骚动》讲述了“一个与巡回演出的男人私奔的姑娘的轶事”37。《我弥留之际》则从本特伦一家的几个人物的不同角度来叙述母亲遗体出殡的单一事件,明显带有奇闻轶事的味道。小说《圣殿》的情节虽然较为松散,却始终围绕着邓波尔强奸的前因后果进行描写,这个故事的素材,据说便是福克纳在孟菲斯的一家酒店听来的传闻。

   如果说一则“轶事”往往仅是世间流传的故事,一部小说则是一个由作家自己虚构的世界。《八月之光》不是由某个传闻故事衍生出来,它的创作源出于福克纳脑海里的一个意象。谈到《八月之光》的酝酿,福克纳后来回忆说,最初在他头脑里“只是一个名叫莉娜·格罗夫的年轻姑娘,怀着身孕,决心赤手空拳地去寻找她的情夫”38。这部由一个意象幻衍出来的真正意义的“小说”,为什么题名《八月之光》?一向为评论家和读者关注乃至争论的情节结构像什么?它的主要人物是谁?反映的社会与人生问题是些什么?由于这些基本问题构成了阅读理解这部小说的初阶,下面拟分别谈谈。
   标题《八月之光》的含义

   在创作过程中,无论是现存于得克萨斯大学的残缺草稿或是弗吉尼亚大学存留的打字稿,都以《八月之光》为标题。因此,对小说曾一度题为《幽暗之宅》的原委可以不论,但《八月之光》这个题名的深意却值得一说。

   在早期的批评文章中,曾有人提出过一种解释,认为“八月之光”是一个针对莉娜身孕的乡村俗语,原指怀孕的母牛到八月产仔后体重就变轻了。按照这种解释,“light”是形容词“轻”而非名词“光”的意思。通常,一个作家绝不会选用一个贬低自己作品主人公的乡村俚语来做标题,这显然是不能成立的误解。福克纳采用“八月之光”的引喻早见于《喧哗与骚动》里昆丁讲述的一节:“在老家八月底有几天也是这样的,空气稀薄而热烈,仿佛空气中有一种悲哀、惹人怀念家乡而怪熟悉的东西。人无非是其气候经验之总和而已,这是父亲说的。”39这个引喻的含义也可以从《八月之光》初版时护封标题页上洒满阳光的设计图案得到证实,最新的1985年改订本的封面也采用了类似的设计。

   1957年福克纳在弗吉尼亚大学讲演时,有人问到这个问题,福克纳明确地这样答道:“在密西西比州,八月中旬会有几天突然出现秋天即至的迹象:天气凉爽,天空里弥漫着柔和透明的光线,仿佛它不是来自当天而是从古老的往昔降临,甚至可能有从希腊、从奥林匹斯山某处来的农牧神、森林神和其他神祇。这种天气只持续一两天便消失了。但在我生长的县内每年八月都会出现。这就是那标题的含义。对我来说,它是一个令人怡悦和唤起遐想的标题,因为它使我回忆起那段时间,领略到那比我们的基督教文明更古老的透明光泽。”40

   福克纳的回答既表明“八月之光”是指他家乡实有的自然景象,更暗示了它包含的古老深远的底蕴。因此,这个“唤起遐想的标题”令人联想到莉娜身上闪现的超越道德准则的异教观,她那自然纯真、超然物外的品性;也可用来寓言般地暗示这部小说超越时空的普遍意义——人世间、人生中总有那么一段神奇的时光,即使很短暂;小说中几个主要人物届时都从中得到了启迪或拯救:拜伦·邦奇遇到莉娜后一见钟情,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乔·克里斯默斯一生追寻自我,最后发现他生活中需要的只是简单的宁静;海托华在助产新生命的感悟下,终于挣脱往昔的噩梦,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和人们应当彼此相依的生存事实。推而言之,《八月之光》可以作为《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说》的注释,象征着人类将赖以“永垂不朽”的古今延绵的“人类昔日的荣耀”41。
   《八月之光》的时空与情节结构

   米尔格特认为,20世纪30年代初期福克纳的创作在同时追求着两大目标:一是探索小说形式在结构和风格上存在的最广阔领域和可能达到的极限,二是进一步建构他业已开始的神话王国——约克纳帕塔法世界。42这两种追求的努力和成果都可以从《八月之光》里找到明显的体现。

   福克纳建构他的神话王国始于他的第三部小说《沙多里斯》,他以自己的家乡——密西西比州北部拉斐特县为蓝本,构筑了一个神话般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界;他五岁时全家移居的该县县城牛津镇,遂成了出现在他众多小说里的杰弗生镇的原型。《八月之光》是紧接《沙多里斯》之后继续营造约克纳帕塔法王国的又一大艺术工程。小说以杰弗生镇为故事背景,由此福克纳把自己的小说视野由先前的家庭扩大到了城镇。尽管此前的长、短篇小说也有以杰弗生镇为背景的,但《八月之光》对杰弗生镇的描写比以往小说都更为集中和深入;它把现实事件、现实人物与往昔历史的影响结合在一起,既展示了杰弗生镇这个典型的南方社会在20世纪20年代的现实,又使之获得了历史的深度。

   在小说艺术形式方面,福克纳在《八月之光》里把现世主义的技巧与传统的艺术手法有机地结合起来。如果说,他此前的小说以多角度的叙事观点著称,《八月之光》则以多线索的情节结构闻名。正像《喧哗与骚动》和《我弥留之际》一次只让读者通过一个人物的视角去观察和理解中心故事,《八月之光》拒绝读者顺着一条连贯的线索去窥知全貌。福克纳能够如此操作所凭借的控制阀,前者是人物的意识流动,后者则是时间的跳跃交织。《八月之光》展开的现在时间在八月中旬,前后历时仅十天左右。莉娜在小说开始时出现在路上的时间是星期五,星期六下午她抵达杰弗生镇,这时一幢住宅还在燃烧,一桩凶杀案发生了。这个案子涉及两个住在现场附近的嫌疑犯——伯奇和克里斯默斯。凶手克里斯默斯逃跑了;为了获得一笔抓获凶手的奖金,伯奇露面来帮助警方捕捉凶手。克里斯默斯逃跑躲藏一周之后,星期六出现在摩兹镇。莉娜一路来寻找的情夫是伯奇,却遇见了邦奇;她已临近产期,在邦奇的帮助下住进了克里斯默斯和伯奇先前住过的小木屋:一周后的星期一早上,由海托华助产,婴儿诞生了。婴儿出生这天恰好是凶手克里斯默斯被杀害之日,也在这一天伯奇去小木屋会见莉娜,可是见面几分钟后伯奇便又逃离。于是,如同小说开始时那样,莉娜又上路了。整个故事横向展开的现在时间虽然只有十天,纵向延伸的过去时间却涉及几个人物的一生,甚至包括了其父辈祖辈的三代家史。随着情节的展开,人物的出现,时间在现在与过去之间流动,不断地前后跳跃相互交叉,形成了一个纵横交错、纷繁变化的多质肌体。

   《八月之光》是一个多线索的情节结构。首先是两大平行对照的线索:一是莉娜的故事,主要出现在首尾两章,占的篇幅虽然不多,却构成了小说的框架;二是克里斯默斯的故事,小说的主体;介于两条平行线索之间的还有海托华,除了他的故事自身的意义外,他还在小说的叙事模式中起着类似读者或者第三者的观察与反馈作用,小说中凡现时情节大都通过拜伦向他“讲述”出来。使情节结构繁复的另一大因素是,每条主线又套上支线,莉娜的故事里有伯奇的故事;克里斯默斯的故事涉及更多人物,其中最主要的有伯顿小姐;海托华的故事包含了他妻子的故事。以克里斯默斯的故事为基本情节,《八月之光》可以粗略地划为四部分:第一至五章,克里斯默斯杀害伯顿小姐前后,小说的铺垫部分;第六至十二章,克里斯默斯的身世倒叙,杀害伯顿的原因;第十三至十八章,克里斯默斯逃亡及被捕之后;第十九至二十一章,克里斯默斯遇害及小说的尾声。

   理清小说中几条主线的曲折走向,才能看出《八月之光》的结构形态;看清了这些线索之间的联系,才能明白福克纳探索小说形式的匠心与成就。福克纳的小说不同于一般的小说,他每部小说都在探索或者实验某种创作技巧。《八月之光》以其情节结构为一大特色,阅读时要特别细心。例如,小说的第一章是莉娜的故事,第二章却是克里斯默斯的故事,第三章又换成海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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