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杨山来。
杨山桃子有名,种桃的杨家也远近皆知。杨桃华梅袁白鱼,都是水乡名产,这几家自然也殷实。桃花好看桃子好吃,杨家人好头脑,春天大开园门广迎四方宾客入园赏花,饮酒投壶悉听尊便,高歌曼舞也无不可,只要不折花就好。都说草木日久通灵,这杨山的桃树大概也都是成了精的,春天里来客愈多就结实愈丰,人送诨号“人来丰”。杨家这一代当家更是算盘打得好,邀客人认养一株桃树,杨家代为照料,主人只要不时来看看,果子成熟的时候任君随取,更可入园亲自采摘。这样有趣,一时客人如织,杨家也自然赚了个盆满钵满,那漫山遍野的,岂是桃树,分明就是挂满金银的摇钱树。
杨当家杨映风虽则生就一副精明的生意头脑,可也不是钻在钱眼里的俗人。大约是在桃园呆久了,也染上了几分桃花风姿,若不是一身短打,立在桃花之间倒像是个风流公子。水乡上下都知道,杨当家写得一手好字,腹中墨水亦不少,只是无意仕途罢了。更兼大约是桃子吃多了,一副白净面孔也带着桃花颜色。杨映风二十好几了还不曾娶妻,就有人猜,这个种桃的杨当家,怕也是分桃之士。
杨映风早听说有这样的传闻,却不置可否,一张面孔还是客客气气温温雅雅的,倒叫人不好妄自揣测,于是又有要给他说媒的,他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将人请回去。杨映风不是故作高深,只是觉得这是自己家的事,不必跟别人多说什么罢了。缘分未到,别人再怎么说也无益,缘分到了,别人说了什么又何妨?杨映风看得透,反正嘴长在别人脸上,是长是短只能随人说去。
这几日正是收获时分,桃园那几亩叫人认养的桃林里热热闹闹的,一大早就是人来人往,直到掌灯时分才算消停,留下一地桃皮桃核,杨映风总要收拾好才能回去休息。虽说是桃园的主人,他却爱亲力亲为,收获一季不长,倒也累得不轻。金风渐起,最后一批桃子也送出园门去了,这才得歇口气。
杨映风本想将几本帐拍平了,这一年忙头过了之后就能好好休养休养,于是这几日就加紧算账。不想那本小账就是拍不平了。杨家的账分大小,大帐就是种桃的普通收支,小账就是认养桃树的明细。这些客人认养桃树多用银子,可也有用玉器宝饰的,图个风雅,杨映风也喜见这些小玩意儿,每每留了中意的自己把玩。那里面就有一个半截小指长的黄玉花生,水乡叫花生做长生果,听起来就是谕长生,真是好口彩,也玲珑可爱,杨映风留下了想拴上条绳儿佩到画扇上做个坠子,扇面都已经请袁玉林袁当家画好了,是一只小鼠趴在南瓜上,活灵活现的甚是讨人喜欢。
可是扇子拿来了,扇坠却不见了,并着好几锭银子一起不翼而飞。
这几锭银子还不在杨映风心上,只是一则可惜那玉花生,一则也担心是出了内贼。他惯于在自己房里算账,平日里也没外人进去,何况那么多杂物一丝未动,不熟悉的人如何偷到银子?况且若是外贼,如何只取这一点儿。白花花的银子一并封在木箱子里,单单就少这么几锭,这小贼的心也太小了。
杨映风不动声色,只叫来了几个信得过的家人暗中守了几夜,贼没逮着却失银如故,且怪得很,就是一日一锭不多不少。杨映风心里犯疑,亲自取了银箱仔细检查,锁头还是结结实实的锁着,木箱子是半寸厚的樟木,连条缝也没有的。杨映风在箱底的地面上发现了些许木屑,心里一动,将所有银子都起出来,掀开垫在箱底的厚毛毡,果然看见底上靠着角落里有一个小儿拳头大的洞,齿痕累累,显然是叫耗子啃出来的。杨映风略一想,将毛毡连同银子依样放好摆回原处,叫人从隔壁抱了只叫阿虎的猫来。
他倒是想看看,会偷银子的耗子,到底长得什么样。
这一夜阿虎果然立功,只嗷了一声,杨映风开箱取银,就在角落里拎出一只浑身发抖的白耗子,怀里还抱着一锭没比它小多少的银子,银子上晃晃悠悠的系着条细绳。杨映风将那耗子托在掌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忽然戏谑心起,两根手指捏着他尾巴尖儿拎到阿虎面前晃来晃去。阿虎喉咙里呜噜呜噜的向它龇牙,小耗子吓坏了,吱吱叫着一扭身,攀着自己的尾巴爬上杨映风的手,缩在他掌心瑟瑟发抖。
杨映风只觉得它毛茸茸的一小团暖得可爱,小爪子挠得他手痒心也痒,扑哧一笑,眼珠子转了转就动起了坏脑筋。
他的宝贝妹妹养着一只叫做彩虹的鹦鹉,学舌功夫不坏,天天坏哥哥笨哥哥的叫,都是那丫头教的。杨映风烦它声音难听长得也难看,五颜六色的好像忘了洗的调色盒儿,偏偏还爱卖弄。他早就想捉弄捉弄它,无奈总有妹妹护着。这几天妹妹去阿姨家小住,没人回护,看它还怎么神气。
杨映风取了鸟笼来,龇牙一笑,将小耗子丢进去关好,就往地上一放。阿虎见了立刻兴奋起来,围着笼子团团转,不时的低叫两声,吓得鸟叫耗子窜。一晚上真是热闹,耗子乱窜猫瞎叫,再加上一只会说人话的鹦鹉,不停的叫哥哥。
杨映风这一夜也过得热闹。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穿白衣的少年哭哭啼啼的求他饶命,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都说不全。早上起来杨映风没顾上洗漱就去看那鸟笼子,阿虎叫家人抱下去喂食了,就剩下一鼠一鸟,挤作一堆缩在笼子中央,彩虹五彩的尾巴也秃了。杨映风将小耗子取出来托在掌心,那小家伙居然还抱着一支红蓝交错的羽毛,敢情彩虹那秃尾巴是它的杰作。
杨映风看得有趣,用手指去戳它柔软的肚皮,被那吓迷糊的小东西四脚一收抱进了怀里,指尖还能感受到细细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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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鼠财神 二 。。。
杨映风拿手指左左右右轻搓,那小耗子就用小爪子挠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得杨映风心里发虚,将小耗子放到桌上,竖起脸道:“你这小贼,还装什么无辜?”
他原本只是闹着玩,虽然觉得耗子偷银子实在奇怪,倒也没有要跟这个小东西计较的意思。不想那小耗子浑身一抖,将脑袋埋进两只小爪子里,好像是做错事的小童,偷眼看他。
杨映风心里直呼奇怪,脸上还是正气凛然,道:“你认不认罪?”
那小耗子缩成一团,抖抖索索的点点头,忽然口吐人言:“我……我认罪,你,你别叫猫来吃了我!”
杨映风一惊,动物会说人话他也不是没见过,家里就有一只彩虹。只是那笨鸟只会人教什么就说什么,断不会问答的。这小耗子,莫非是成了精的?
杨映风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你若是从实招来,我就不叫猫来吃你。说,你为何来偷我的银子?耗子要银子做什么。”
小耗子四脚都缩进身下,工工整整的蹲坐着,这大约是耗子的正坐了,只是又缩着脖子,看起来完全成了一个毛球。那小毛球小声道:“我家主人叫我出来偷银子给他。他家很穷,几个孩子都快要饿死了。”
“你家主人是谁?”
“就是住在杨山脚下的华屠户。”
杨映风啊了一声,皱起了眉。华屠夫家原本是种梅花的,他嫌摆弄花草太麻烦,就改行做了屠夫,倒跟那五大三粗的身材相得益彰。华屠夫家虽然不富,可日子还是过得去的,怎么说要饿死人了呢?杨映风追问了一句,那小耗子眨着眼睛道:“是主人这么说的。我原本不想偷银子,银子又吃不饱肚皮,偷馒头多好。可他说我偷一晚上也不够他家吃一顿的,还是银子好。”
杨映风心下了然,却还是想逗逗它,道:“无论怎么说,偷银子都是重罪。不过你也只是个从犯,也能判轻些。不过,你个头这样小,怎么搬得动这么大块的银子?可用了什么妖法,那可就不能饶了。”
小耗子吓得一激灵,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才刚刚得道,什么法术都还不会呢!”
杨映风自然知道,否则他又何苦用这笨法子,见了一只平常的猫都能怕成那样,只是觉得它有趣,故意跟它玩闹:“那你搬给我看,我才信。”说着将它原来抱在怀里的银子放到他身边。
小耗子立刻爬起来,将细绳子绑紧叼在嘴里,拖着银子用力的拽,倒真被它拖出去不少距离,看来成精的耗子就是不同。只是这么个拖法要到何时才能到华屠夫家,天亮怕都不够。
小耗子拖了一段,大约是累了,停下来喘口气,道:“这样拖到门外那块大石头上,往下一推,就能滚出老远,再从石阶旁边的斜坡往下,一会儿就到小街上。主人就在那里等着。”
杨映风点头:“原来如此。不过……你这样就将主人供了出来,不怕他打你?”
小耗子闻言一竦,仿佛这会儿才想起这个问题,两只小爪子捂住了嘴,眼睛里水光闪烁,许久才颤声道:“你,你不要怪我主人好不好?他肚子饿了才会这样。肚子饿很难过,真的。”
杨映风不置可否的笑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道:“你偷过几家?那华屠夫只有一个小女儿,哪来的孩子们?”
小耗子偏着脑袋想了想,一翻身倒在地上竖起三只小爪子:“正好十五家!”杨映风忍俊不禁,捏着它的背脊将它扶正,笑道:“嘴巴说就好。那么,孩子有几个?”
小耗子坐正了,竖起两只小爪子:“现在孩子有七个!”
杨映风仔细一看,原来其中一只爪子只竖了两根指头,太小了看不清。杨映风心里不解,道:“现在?怎么说?”
小耗子道:“除了一个女孩之外,其他孩子都换来换去的。听主人说都要送到黄金屋里去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地方,大约送去了就不会挨饿了。”
杨映风心里暗道好你个华屠夫,原以为你是个普普通通卖肉的,不想其实是卖人肉的。若只是偷他几两银子,他倒也不打算追究,以后小心些就是,但是做这伤天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