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鼎文不以为然,心不在焉的搅着豆子,道:“咱们又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哪能一样?簇晴人不错,还请我下次看戏去,准我上后台瞧瞧,说不准还能跟织翠说上几句话。我可得好好做上几样精细点心叫他尝尝。他们走南闯北的,什么好东西没尝过。”
章钟文见弟弟神采飞扬的模样,皱眉道:“鼎文,你不会认真了罢?听哥哥一句话,戏子无情,你瞧瞧就算数,可别真的陷下去了。”
章鼎文直皱眉,叫道:“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喜欢织翠的戏,没有别的心思。别乱讲。”
章鼎文看着弟弟面上浅浅的红晕,沉默了一会儿,又动手往案板上洒粉,叹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记得就好。”
章鼎文往豆子里加过了糖,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哥哥也想得太多,他就是爱织翠的身段唱腔罢了。嗯,那眉眼也喜欢。章鼎文想着织翠在戏台上艳光四射的模样,脸上一红,喜滋滋的去寻爹娘做好点心去了。
张家戏班的下一场,就定在三月初七,戏是新的,不过还脱不了才子佳人的框框。章鼎文不管那些,只看见织翠在台上转身回眸,那样楚楚动人,心里把那戏中叫旦角儿伤心的小生骂了个遍,见织翠拿手巾子掩面,恨不得也落下泪来。
两幕戏之间总有些许空当,好叫角儿更衣补妆。章鼎文记得张簇晴的允诺,趁着这空当钻进了后台,笑嘻嘻的拎着一个小篮子立在门边,揪住一个演婢女的小旦,问道:“你家老板呢?他许我来看看,我送点心来了。”
那小旦也生得十分姿色,可此时全无台上的灵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呆呆的看他一眼,说了一句稍等,就去里面带来了张簇晴。张簇晴迎上来,口里说着欢迎欢迎,将章鼎文引到小屋里去。小屋是名角儿梳妆用的,织翠自然也在,对着铜镜往头上插花儿。下一幕戏是小姐出阁,要换衣裳的。
章鼎文瞧那织翠一身红衣更衬得肤白如雪,面上粉白黛黑的,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可还是真好看,就是那一双眸子,转一转都摄人心魂。
章鼎文看傻了眼,红着脸一句话都不会说,匆匆的将手里的小篮子塞进织翠手里,都不敢看他。
织翠接过了篮子,一瞧,是几样极精致的点心,微微笑道:“章老板匠心独运,这样的点心,别处不曾见过,想必是极好吃的。”
章鼎文被美人夸了,一张面孔更是红得滴血,结结巴巴道:“你、你喜欢就、就好。”
张簇晴见他这样,觉得十分有趣,微微的笑起来,引着他在桌边坐下,叫织翠给他倒杯茶来。章鼎文何时叫人这样伺候过,又是自己歆慕的人,真个是坐立不安,一杯茶拿在手里左转转右转转,就是进不了口。
一会儿织翠又要登台,张簇晴专程为章鼎文在后台上留了个座,让他换个角度看戏。章鼎文大感新鲜,又瞧见许多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一个劲的问,张簇晴也是有问必答。
一出戏到了□,公子发觉原来自己娶的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是从小说下的媳妇,正经的小姐早将这桩婚事跟爹禀明了,正准备嫁给当今状元呢。公子自觉受了欺骗,一怒之下大大出手,将那无辜的丫鬟打了个遍体鳞伤。丫鬟凄凄切切的念白:“相公你,想娶的原来只是那‘相府千金’的名头,枉我真心待你。罢,罢,你要千金尽管再娶,将休书并一条儿白练予我,我就成全了你罢。”念完一转身,拿一块水红的小手巾掩着脸。
章鼎文看得眼睛通红,咬着牙压低声音道:“这公子,实在不像话!既然早有婚约,又怎能动心思去娶那相府千金?”
张簇晴面具下的眸子隐约闪着光,轻声道:“他总算是被骗了的,原本以为娶的是小姐,却发觉是丫鬟,换做谁都要生气的罢。”
章鼎文摇头道:“若是我,必定不会。且不说那丫鬟是公子自小说定的媳妇,就看在丫鬟待他这样好的份上,也必不能怪她的。”
张簇晴微微笑道:“你这样纯善的人,世上能有几个?给,把眼睛擦一擦。”
章鼎文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掉下泪来,颇觉不好意思,接过那方湖色的手巾将眼睛一擦,鼻子又痒起来,忍不住捂住口鼻打了个打喷嚏,终于舒爽。可是一看,那方手巾上一片黏糊糊的,不好意思道:“这手巾我回去洗了再还你罢。”
张簇晴笑道:“不必,你就拿着用罢。对了,你的篮子还在我那里,一会儿还给你。”
章鼎文才想学他说你留着,却想起那是自己吃饭的家伙,别的不说,那方绣着石榴花的饭巾可是章家点心铺的标志,还真得拿回来,只好红着脸轻轻的嗯一声。
这出戏果然还是大团圆的,后来那宰相出面将公子数落了一顿,将丫鬟收作义女,叫他好好的把丫鬟带回去,却又给他在朝中谋了个职位,皆大欢喜。这样的结局是乡人最为喜闻乐见的,心软的妇人们收了沾湿的手巾,一齐笑说,那丫鬟扮相比小姐还好,又说公子也真俊俏。
章鼎文听得她们议论,总觉得与有荣焉,胸脯挺一挺,恨不得上去跟她们说,那丫鬟自然好,那可是他看上的织翠呢。
张簇晴见他的模样,抿了抿嘴,过来笑道:“我们戏是演完了,不过在乡里还要待几日。这里我不熟,鼎文能否带我四处瞧瞧?”
章鼎文心里是乐意的,可想到家里做事要人手就犹豫了,道:“我也想带你逛逛,可我家的点心铺子要用人,我也走不开呀。”
张簇晴蹙眉,故作惋惜道:“那实在可惜。原本还是织翠说想转转的,这下没法子了。”
章鼎文一听见织翠两个字,眼睛都亮了,一叠声道:“有空有空!家里那点活儿,我晚上早晨加紧些就能做完,下午本来就不忙。我来领你们玩去。水乡我最熟了,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问我准没错。”
张簇晴笑道:“真的?要是不勉强,就太好了。”
章鼎文反怕他反悔,赶紧将时间定一定,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84
84、第 84 章 。。。
章钟文正忙着做团子,清明节将至,水乡习俗是要吃青团的,见章鼎文冲进来,赶紧叫住他:“鼎文,你急急忙忙的做什么去?还不快过来帮我把麦青汁儿滤过了。”
章鼎文笑嘻嘻的过来,一边干活一边道:“哥,我明日能出去么?”
章钟文看他一眼,皱眉道:“就要到清明,铺子里忙得很,你怎么尽想着出去玩?不行,这青团子必须得做好,爹娘年纪大了,总不能让他们操心。你也快二十了,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
章鼎文撇撇嘴,小声道:“我哪里不懂事?偶尔出去一下,又怎么不懂事了。”
章钟文道:“你是不是跟那个戏子出去?”
章鼎文吓一跳,惊道:“哥,你怎么猜到的?哎呀,别误会,有簇晴跟着呢,就是带他们逛逛,他们过几天就要走了。”
章钟文想自家弟弟除了一张脸长得还能看,其他也没什么能吸引住那些戏子的,也就不多纠缠,心说叫这小子吃一堑,也好知道不能把戏子当真,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去罢。”
章鼎文高兴得拉着兄长的衣袖直摇晃,叫道:“真的?哥,你待我太好了。”
章钟文一手的面粉,也不好拉他,只好任他揪着,笑道:“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出去,得先将活干完了。”
章鼎文欢欢喜喜的应一声,快手快脚的过滤了麦青汁,又去揉面团,将醒好的面揪成一个一个剂子。章钟文见他这样利落,暗笑从来也没见过他这般勤快。
第二天一早,章鼎文就起来了,换了簇新的水蓝袍子,将头发束紧,包上雪青的帩头,又在腰间挂上唯一的一块玉佩,上下一身铮亮。提了篮子轻手轻脚的出门,一路飞也似地赶到张家班住处,就看见张簇晴开了门,头发还是散着的。
“刚起?”章鼎文心说自己大约太急了,不好意思的进了门,将篮子一放,对张簇晴道。
张簇晴身上只松松的披了一件湖色的长衫,一副懒散的模样,偏偏还戴着面具,真是古古怪怪。他也不避开,当着章鼎文的面将衣裳穿好了,又拿木梳梳头发,笑道:“这么早,你活干完了?不要丢下生意,叫你爹娘生气。”
章鼎文将兄长的话跟他讲一遍,笑道:“反正哥哥能干,少我一个不少。”口上是对张簇晴说话,一双眼睛却是四下乱转。
张簇晴知道他找谁,眉头一皱,叹气道:“你先等一等,喝杯茶,我去叫织翠起来。”说着就转进了里间。
章鼎文在外面等得无聊,四下打量,这个小小的院子只有三间屋子,院子不过一丈见方,连一部马车都停不了。张簇晴的戏班子人虽不多,可也有十来个人,这么多人,还有行头,怎么也得有三四辆车子才载得了。这些车马都在哪里?再说这小小三间屋子,要住下十来个人,也嫌太挤了些。
章鼎文胡乱想着,就见张簇晴带着织翠出来了。今日织翠还真是名副其实,一身翠绿的衣裳,那样鲜亮,直把章鼎文都看直了眼。
织翠过来,笑盈盈的来牵他的手,道:“承蒙章老板好心,愿意带我们走走,否则织翠非要在这屋子里生虫子了。”
章鼎文红了脸,手足无措的就会傻笑,只觉得被织翠牵住的手热得发烫。张簇晴看他这样,扑哧一声笑出来,过来将章鼎文的手从织翠手里拿过来自己牵着,回头对织翠道:“你小心些,吓到章老板了。”
章鼎文赶紧一叠声的说没有,可织翠还是笑眯了眼。
水乡的市集也是有些意思的,张家班是北边来的,不曾见过水乡风物,什么都好奇。章鼎文一心想叫织翠吃些自家的点心,最好一下子喜欢上了,时时惦记着才好。可是织翠却总说不饿,集市上有什么小吃也一眼不瞧,只看那些手巾发簪之类的小东西。章鼎文从来没见过男人这样在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