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亦放的——对不起。”
“别说了,我带你出去。”
我很害怕,只得跑出去,院子里也是亮堂堂的火,地上躺着几个烧焦的身体,我没有办法去救他们,还好大门一开,我努力跑到大门外去。
外面围满人群,有的人拎着木桶来来出出的救火,可是我知道,没有用了,我回头看了自己的家一眼,那排房子在一瞬间坍塌,我的心在一瞬间撕裂成一片一片,那么痛那么痛。
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玩烟花,对,我和姐姐还有一群小丫头在玩烟花,在我家漂亮的小院子里。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有最温柔的姐姐,然后呢?然后,我肚子饿,我跑去厨房,然后我闻到红枣糕,那么香,我就偷偷躲在厨房吃红枣糕。出来呢?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什么事情?大火,我的家里着火了,然后呢?然后呢?我跑去找我的亲人,可是我的父亲身上压了杉木,我的母亲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我看着他们双双在我面前永远隔着两个空间,我唤不醒他们了,他们是我最亲的人。哦,不对,我还有一个姐姐,我的姐姐呢?她不见了,不,她在,她在骂我,骂得那样恶毒,那个是她吗?然后呢?峰哥哥来救她,峰哥哥永远都是救他的那个好人,可是她说什么,她说是我放的火,她把我就这样轻轻踢到地狱中去。那样轻那样轻。对了,我的家呢?我的爹爹阿娘呢?天还没有黑的时候我不是还在和他们撒娇吗?我说:“爹爹,明天晚上就让我吃一块甜食好不好,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我晃动着身体摇着他粗糙的温暖的手,“爹爹好啦就允我这一次。”
他笑着说:“好好好,好孩子。”
阿娘就说:“你爹爹啊,最疼的就是你了,阿娘都拿你没有办法。”
我说:“爹爹最疼的是阿娘,每次我和阿娘说话太大声爹爹就说——”我学着爹爹假装板起脸来,“又让你娘生气啦。”
“真是个鬼灵精。”大家都笑了。
我自己也笑了,这几天爹爹总是太严肃了,眉头皱的那样深,深夜也总是不能入眠,他一笑我就很开心,希望他多笑笑。可是,为什么要天黑呢?天黑有什么好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我所爱的家人,我若知道天黑时他们全都要离我而去,那我多么希望时间永远不要行走下去了,天那么黑那么黑,我再也找不到家的方向,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家,消失了,从此,我是孤身一人,有谁可以告诉我,我又该何去何从?
理清了思绪的我,终于留下了眼泪,我的眼泪,像是倾覆而来的海水,湮没了我,我的爹爹,我的阿娘,为什么就是没有了,为什么就是找不回来了,那个家,为什么成了令我害怕的东西,我可以回家吗?我不是应该回家吗?为什么我要逃离,对了,这是不是梦?秋亦为什么要冤枉我,为什么她是带着面具生活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爹爹总是告诉我,要照顾好姐姐要照顾好姐姐。
我就把最好的都给姐姐,把我认为最好的都给她,可是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子对我?为什么?
现在我该怎么办?爹爹,阿娘,你们在哪?我该去哪里找你们?
。
第20章 第 20 章
冬天的夜晚那么的冷,那么那么的冷。我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样难受,我一直哭一直哭,好像哭可以解决我所有的问题,直到我恍然发现,再怎么哭,他们也不会回来了,我突然也不想活了,因为我想到一个可以不难过的方法,眼前是西洛桥那条大河。我想,掉下去就好了,掉下去就可以看见爹爹阿娘了。
然后我,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扑通,我觉得全身浸在冰凉的水里,好像就不太难过了,而且有一点开心,我渐渐感到吃力,无法呼吸,眼前有一道光明,我听见爹爹阿娘在很远的地方呼唤我,我正试着努力追上他们的脚步,因为我不想一个人走这条路。
他们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开始微笑——突然胸口一闷,那么闷那么闷——“咳咳!”
“哎呀醒啦!小姑娘醒啦!”
“作孽哦,这么冷的天,怎么想不开。”
“快让开快让开,棉被来了。”
“棉被来了!”
“我的爹爹呢?我的阿娘呢?”我突然抓住一个陌生人的手问他。
那个人有些茫然:“小姑娘,你怎么想不开呢?”
“爹爹呢?阿娘呢?”
“小姑娘。”
“我的爹爹呢?阿娘呢?”我站了起来,继续走我的路,没有人拦着我,我一个一个问,“爹爹呢?阿娘呢?”
“不是我爹爹,不是我阿娘,爹爹,阿娘,你们在哪里?为什么不等等我。”
我缠上一个醉汉,问他我的爹爹在哪里?他一生气,霍了我一巴掌,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找不到我的亲人。
夜漫漫好像没有天明的时分,我走到小竹林,我知道,小竹林里有一条小溪,那里静谧无比,是我去找爹爹阿娘最好的通径,不会有人再来阻止,任他是谁,也阻止不了。
可是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作对,我穿过一片小竹林,来到小溪边,这里这么安静,我听到远远的有一个呼吸的人,他在重重的呼吸,我想等他走了我就可以去见爹爹阿娘了,所以我在溪边坐了下来,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我真不怕他会看见我。
等了很久,听见他喊出一句:“为什么——”
那样破耳的一句,我突然就流泪了,我以为我不会有什么留恋了,可是我听到他的声音我突然就溃不成军了。
他一直对着空气问:“为什么——为什么——薛春亦——为什么——”到最后他自己呜咽起来,声音渐渐变小了,我才知道,他也可以哭得这么伤心这么伤心。
峰哥哥,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我的指甲抠着我的膝盖,这才知道自己的膝盖那层皮已经不见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上面布满沙土,我的一只腿上的肉已经被火灼伤得面目全非,原来我的脚,已经毁了。
我在人世的所有痛楚,在这一夜被他全数唤回,而我,却不敢再靠近他,哪怕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那一夜我在黑暗中听着他的哭泣声,我自己也在流泪,好像把毕生的眼泪,一切的爱恨,全部流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以后,我薛春亦,是独自一个人,任自己走向他方,都没有了灵魂。
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在最艰难的时候我想到过死,可是自己答应过爹爹,要为所在的社会出一份力,那时候我才知道,战争开始了,伴随着我那个烧成灰烬的家开始的。
列强开始像瘟疫一般入侵,民众苦不聊生。我躲在小竹林里养了一个月的病,自己的脚是永远都好不了了,所以自己学着林勇盛那套技巧去刺鱼,一般刺上一条小鱼要用上一整天的时间。天气又严寒,可是我自己告诉自己,要坚持下来,最痛最苦的已经过去了,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在死神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命,走出小竹林的时候,才知道外面的状况比我想象中要艰难很多很多。
最初的时候,我躲在一间破庙里,在一个破窗上偷偷往外张望。对面来了一群日本兵,举着长长的刺枪,他们走进民宅里,抢了人家养的鸡鸭鹅,扫空所有的食物,很可笑,有一个白痴的日本兵,拿光了晾在竹架上的一大堆婴孩用的洗干净的尿布,那对主人家,低着头,不敢张声反抗,把大拇指反着对着那些日本兵,好像是日本表示尊重的一种方法。
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我感到愤怒,大部分人民都是敢怒不敢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日本人又开始猖狂起来了,他们看见漂亮的女孩子便要抢了去凌辱,凡是女人都感到害怕,都拿了烧黑的锅底上那些焦渣来抹在脸上,越黑越好,越丑越好,越邋遢越好。凡有防抗必定是死,除了死还是死。
我混在一群和我一样无家可归的难民里,一天一天饿着过日子,吃树皮树根过活,受不了的人,就倒下去了,倒下去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抹眼泪,可是摸了眼泪就得马上走路,大家都说要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大家都抱着希望,可是大家也都一样,不知道那个没有战争的地方是在哪里。没有太多的奢求,只要不要见到那些魔鬼就行了,只要不要见到,就觉得自己还有一秒的时间可以活,大家整天心惊胆战的。
看见有人在那里施舍粥,全部人一拥而上,我认出那里面的一位老者,是峰哥哥家的管家,我头低低的不敢看他,也分到一碗粥,这样子的肚子才终于有了满足感。
那一夜我偷偷跑出人堆跑到峰哥哥的家门口看看,那里一片漆黑,诺大的门上封上了封条,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听说传来了日本人北移的消息,大家都感到有庆幸,可是想到北边的人民也要开始受苦受难,凡是家园都被摧毁,凡是家人都被分离,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这样的日子一日复一日,我不清楚到底试过了多久,只知道热的时候是夏天,冷的时候是冬天,而无论夏天还是冬天,我都觉得日子过得漫长无比,有一次我跑到郊外去找食物,肚子已经几天没有进食,自己刺了一天的鱼,刺不到一条,耐心等待第二天有奇迹。我在草堆上睡了一夜,却是半睡非睡,肚子饿的时候我只能喝喝池水,到了大约到了半夜,突然看到有人群躁动的声音,我以为,是日本兵来了,当下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得费力借着月光来看清发生的是什么事情。
在不远的地方,隐约看到两个大人,还有两个婴孩的哭声,他们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大人各抱着一个婴孩走了。四周又恢复寂静。
过了很久,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亮起来,我躺在草堆上,又听见有几个脚步声,我又探出头去看,是三个大人,应该有一个是女的,她的手里抱着一个襁褓,然后他们三个蹲在地上,成了一团黑影不知道在做什么,突然有很大的躁动,随即又安静下来,我就那样全神贯注地看着,突然看到三团黑影那边有一道小小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