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卓眠刚刚做完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巩固治疗,第一阶段的危险期算是过去了,只是这个病没个准,应该时时待在医院里的,可是他偏偏就这么来了,只说一句“我想你”,听得那个就溃不成兵了。
他是急性白血病,并不是没有救,也不是一定能治得好。整个人的生气却像是一下子就没了似的,有时候葛可风看着他,却觉得人随时可能消失。
东西还是努力地去吃,人却是不由自主的瘦了下来,葛可风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个孩子,轻的不像话,自个儿的心也就跟着颤了。可是,就是这样了,卓眠还是很好看,有时候他瞧着卓眠苍白皮肤下的青色都忍不住想吻上去。
卓眠这一点倒是和以前不同了,在以前两人除了上床、接吻,彼此之间的肢体接触并不多——或者说,卓眠一直是有些排斥的。然而,现在卓眠不禁不会抵触他的体温,甚至隐隐的还会腻着他,真真一个孩子似的。
他陪着他,彼此之间都不提两年前的事儿,装得像是从未分开过。
然而,心里又都明镜似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他已经是冯秋玫的丈夫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坐着飞机来看他的卓眠了。
葛可风心里都明白得很,他甚至觉得卓眠也就是一时冲动才跑过来的,真要等他冷静下来或者说只要让他在S市待上两天,他就会后悔现在做的事儿了。
心里不是不难受,可是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样子,心就软了。他才28岁,还不到而立,又想到自己28岁的时候刚好是娶于澄艺的时候,当时也是顺从家庭,顺从社会,不敢反抗。
就当……卓眠比自己年轻,做错了事儿吧!
这样想着,看着床上的人,当初的恨似乎就消了一半。
葛可风虽然千万般的舍不得卓眠,到了时间也是要分开的,卓眠这个时候跑到香港卓家已经翻了天了,再说他的身体也真的不允许了,必须的马上就回S市。葛可风一面心疼着,一面把他送上了飞机,直到看着人坐在位子才满心不情愿的离开。
他现在其实是动用了人情才进来的,等到他从入口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他自己也该登机了——当然,是去B市的。
旁边跟着的警卫员见葛可风还站在这儿,小声的提醒了一句:“书记,咱们先去房间里吧……”按照葛可风的身份,机场会专门开一间候机室的,只是为了送卓眠他才到了这儿的,现在,于澄艺还在房间里等着他。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向候机室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担心着卓眠,生恐飞机上的服务人员照顾不周,怕人受了委屈。他一会儿想不知道他的胸口疼不疼,一会又想着他头晕不晕,一直走到了房间门口,才反应过来。
他侧着身子,透过通道对面的一块狭窄的玻璃看向天空,他想:真是迷了心窍。
卓眠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就醒来了,迷迷糊糊的觉得渴了,张口就叫道:“……可风。”可是没人应他,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原来葛可风并不在身边了。
想着人不在了,也懒的叫人送水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他的胸口疼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等到出了机场,他也没打电话给谁,直接叫了出租车去了医院。
他来到医院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四点的时候冯秋玫就来了。
这几天她显然是急坏了,此刻见到卓眠安然的躺在病房了,心下就是松了一口气,同时,眼圈儿也红了。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么个时候非要去香港,肯定是去见什么人了。
她没想到,都断了快两年了,反而又在这个时候联系上了。生着这样的病还非得去见面,想也知道是动了真感情了。
她坐在他身边,瞧着他日渐消瘦下来的脸颊,忽然觉得,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这两年来,两个人来来回回,到现在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她本来想着,也许他是爱自己的,毕竟他是愿意娶自己的,可是,时隔两年,她也知道,他们顶多就是这样了,再进一步就难了。
是了,他是乐意娶她的,然而,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他总是要娶一个人的,自己只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她几乎费尽了心思,却不能把他的心拢住。
可他又做的那样好,整个儿的一个模范丈夫,她惯来不是个会抱怨的人,就算是有这个心了,也挑不出刺儿来。
冯秋玫叹了口气,轻轻地将自己的手附在他的手上,记忆里这只手总是温热而妥帖的,可以将自己的手拢起来,而现在,它就这样无力的搭在被子上,凉的,骨骼突棱,仿佛全然无了生机。
如同他们的爱情,昙花一现,如今徒留满地凋落的白,凄凉而仓皇。
莫说风吹雨打了,便是小心翼翼地护着,都不过一夜的光景。
她本来以为只要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这些爱情就会逐渐变成亲情,他们会慢慢的长成一棵树,根枝交缠,密不可分,他们的叶在空中交汇,如同根在地下交握,他们可以一起经历风雨雷电,一起欣赏雾霭朝霞,他们会有孩子,流着他的血,长着她的骨,他们会为这个孩子撑起一片天空,他和她一起。
然而,不过短短两年,他就倒下了,兀自留着一个她,孤单单的站着。
说到底,他们终究没有长成一棵树。
他和她,终究是两个独立的存在。
她爱他,可以为了他委屈自己,可以为了他改变自己,然而,他的离开却不会带来她的死亡,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是她的,所以,她不曾依赖过他,只是爱他。
一种献祭般的爱情。
冯秋玫慢慢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闭上眼,仿佛这样就可以离他更近一点。
她想,我为什么会这样爱他?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爱他的?
可是,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好像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爱上他了。
然后就一直爱着他,他走到哪儿,自己的眼睛就跟到哪儿。
到后来,爱他也就成了一种习惯——我爱他,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她紧紧地贴着他,轻轻地说:“我爱你。”
☆、平静
葛可风是怎么也放心不下卓眠的,总是见缝插针的往S市跑,葛老夫人知道了也拦不住,心里一面埋怨着卓眠,一面也觉得儿子太不争气。要说老太太其实真是个脾气好的,儿子和个男人混在一起,不吵不骂的,自己难受了也不让人看见。对卓眠吧,态度也是好的,还想过两人的事儿要是真的闹大了,怎么去劝葛政委。谁曾想才多久的功夫两个人就分开了。
她是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消瘦的,心里疼得厉害。后来知道怎么回事儿以后就疼得更厉害了——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不值当了?
现下儿子好容易又转回来了,他卓眠又回头了,偏生自己儿子就吃他那套,一下子又跑回两年前去了。
可是,她再气也拦不住葛可风这么样呀,她不仅拦不住,还得在他父亲面前遮掩,省得老爷子知道了发火。
然而,老爷子虽然从不去问这些事儿,却不代表他可以被人糊弄,只不过是有几次找人没找到,老爷子就下令了,两天不到,该知道的事儿他就全知道了。
当真是气得厉害了,只是儿子都长大了,不想多管,也不能多管,只在一边儿冷眼看着别出格了。
葛可风到没去想过他父亲的反应,他现在也没心思想了,就算知道了明天这些事儿他父亲都知道了,他还是想要待在这间病房里的。
其实,他来不来效果已经不大了,顶多就是卓眠开心一点儿,吃的东西多一点儿。
这家私人医院本来就有卓家的股份,自然是一百二十个尽心尽力,卓家又舍得花钱,病情都在控制之中了。
这么个样子两年下来也是可以好的,专家早就把能降低的风险都降低了,现在第一阶段很成功,一旦稳定下来就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
葛可风听到医生这么说激动得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的看着卓眠的睡脸,满心的喜悦几乎溢了出来。
卓眠在一开始的时候对病情就了解了,听到医生这么说,仿佛意料之中的事儿,不过就是笑得更加有人气儿了。
是的,是有人气儿了。
葛可风总觉得卓眠现在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让他说有什么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直到现在看着人笑了,才猛的发现原来这段时间这人缺了烟火气。
仿佛堪破了什么似的,总是淡淡的笑着,一转眼,又不像是在笑,总觉得有点悲哀。
现下看到了卓眠这样子,开心了,也放心了。
对于过去与未来,两人都是闭口不提的,当初是卓眠对不起他,葛可风也不愿意现在说了让人尴尬,卓眠是心中有愧,绝不愿意主动提起的。
两人这样子,竟像是这两年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仍然熟悉依旧,也仍然是相爱依旧。只是两年前从来没有过这般的正大光明,宁静岁月,反倒是这一病,一切都成了顺理成章。
葛可风不愿意这个时候让他为难,冯秋玫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像是说好的一般,来的时候总是要先向卓眠打个电话,等到确定了对方不在,才来陪他。
卓眠心中有愧,可是又实在舍不得这个时候见不到葛可风,只能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在两个人中间徘徊。
说是徘徊,其实自己心知肚明,自己却是离不得葛可风了,记得当初刚刚查出这个病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要去找葛可风的——分都分了,到了这么个时候又过去,是希望他怜悯自己吗?
只是后来病得出不了病房,整日里瞎想,最后翻来覆去都是他了。这个时候的思念一下子涌了出来,将他完全淹没,几乎溺死。
一日一日,只想着过去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了,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承认,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