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作者:酌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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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作者:酌墓-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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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秦汉三国传两晋,南朝北朝……」不知怎的,林春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忽然浮起初中时背过的朝代诗。中史老师每次上堂都会叫全班人朗诵这首小诗,务求他们记得朝代的顺序。但林春不是一个好学生,向来不喜背诵,结果来来去去也只是懂得背头三四句。

  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秦汉三国传两晋……

  每次背到「春秋」这词,就会想到自己的名字。林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这是李煜的词。当然,母亲为他改名时是没有想到李煜的词。他问妈,为何将他的名改做「春」,毕竟他出生时已是初夏,母亲向来又不特别喜欢春天。

  然後母亲说,春天是四季之始,一年之计在於春。春天代表万物醒来、大地回春、生机勃勃,所以将孩子改名为「春」,也是想有一个新开始。他没用,不但没有为母亲的人生带来转机,自他出生後,家境更差,父亲赌得更大、变得更坏,一头家好快就散了。

  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春天在他而言不是代表生机,而是暧昧。乍暖还寒的天气,阴雨绵绵的,从室内望出去见地下潮湿一片,一旦出去才感到点点毛毛雨。天空是灰色的,就算有阳光也黯淡,无论晴雨也不明确,让人烦厌。这名字恰好应了他的性格 : 暧昧而懦弱,至今他仍不明白他为什麽有能力改变陈秋的人生。

  春秋。一个春秋即是一年,那他跟陈秋便经过了两个春秋……

  这麽一个暧昧的春字,跟秋字合起来,却变化出另一种文化意义。春秋,乱世,乱世中却有道义,宋襄公打仗,见敌方未整旗鼓,便顾全礼节,不发兵,终於战败……齐桓公小白尊王攘夷,但东周已渐渐没落成小国,没人朝贡给周王朝……

  春秋,现代没有春秋乱世,但却真的有两个人的名字合起来,可以组成春秋。现代的春秋是混乱、荒唐的青春……

  用时间买欢愉,用笑容买欢愉,语言挑逗人心,唇舌挑动欲火。堕落带来快感,快感未必带来幸福,但至少有廉价的暖意。抚摸对方的身体,一同燃烧,一同放纵,一同放荡。

  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剥落了的古色,挥发了的古香。

  欲望如冰山的一角般露出海面,无需要躲藏,没人观看他们,正如无人看到北极或南极的冰川是在什麽时候露出海面。不、不,因为全球暖化,科学家一窝蜂去打扰极地的清静,然而这里是香港,香港里一个市镇,市镇里一个小小的私人屋苑,屋苑里面某个单位的房间里,有两个热烈追求快感的少年。

  然後林春看到自己——四方八面都有自己的身影。窗户倒映著他们在电脑桌前、那旋转椅上交叠成一体的姿态,电脑屏幕前一块胶护屏,如同镜子一样映照著他们的身影。这里不是极地,没有科学家的观察,但在城市里,人人无时无刻不感到他者的视线。

  这个房间里里外外的一切都包围著他们,无言观看两个少年交合的、近於无耻的悖德姿态。白光灯、玻璃门衣柜、床、书桌、书柜、窗子,窗外对面有更多的楼宇、楼宇里有大大小小的幸福家庭,楼宇旁有街灯,街灯旁有零落的树木,树木旁边是马路,马路有车,车有人……

  这是一个无刻安宁的城市,这是一个无刻没有人的城市。很多双眼睛或冷淡或鄙视或欣赏或下流地看著他们。他们内在的自己又有一只眼观看他们。要建构一个完整的「我」,就要依赖他者的观赏,因为我无可能看到自己的每一部分,正如人若没有镜子,就不可能看见自己的容颜。

  我要知道我是什麽,就要依赖他者。陈秋是林春的他者,林春是陈秋的他者。林春看到陈秋所看不见的陈秋自己的脸,他似乎比陈秋更了解他自己。可是,一个人体内也能有无数双眼睛——一个人的内部分裂成自我与无数个他者,自己观照自己的内心。

  林春首先看见陈秋。

  从上而下望著陈秋的脸。他颤著手指碰上陈秋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主宰陈秋的神。居高临下。他似乎改变了这个名为陈秋的人,至少陈秋说他改变了他。清逸而阴性的美。陈秋每一下喘息、每一滴汗都是因他而起,连身下昂扬的部分,也在他体内深处,性事的节奏与烈度都由林春控制,有一种主宰者的快意。

  「你想什麽?」陈秋合上眼,欲望埋在林春体内,没有说话,两手按在林春的後背,让林春垂头依靠在他身上。

  「你说呢?」林春莞尔一笑。

  陈秋由下而上顶撞了林春一下,又停下来,说 :「你在想一些我不喜欢的事。例如是何时分手、如何分手,分手之後与什麽女人搞在一起,我们会否连朋友也做不成。」

  「错。你仍未了解我。」林春将对方纳入怀中,身子上下晃动起来,就连深刻的痛楚也成为快感的一部分。痛楚时而令人清醒,时而令人失神,或者有一天,就连这种痛也淡化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印记。他记起阿Q行刑时,也是糊里糊涂的,不单只没想过他人以何种名目去判自己死刑,更连自己就快要死也不太知道,只说句「大概人生有时候也不免要被人斩头」就接受自己要死的事实。或者,大概人生有时也不免要忘记、要失去某段过去,才能前进。

  「我只是在想,你在我下面,我坐在你身上,将你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有种我在做主导、控制著你的感觉。」

  陈秋舒服得眯起眼,一双眼好似醉了一般,他忽然猛烈动起来,强将林春的腿拉得更开,林春觉得陈秋是一只鬼,正在吸他的精血——陈秋确实是只美丽的妖精,而他是本来清心寡欲的和尚,後来也在这只妖精的勾引下转入魔道,纵情声色。

  不知怎的,跟陈秋做时,许多清醒时所没有的荒谬念头就会一涌而出,林春才知道自己有多无聊。

  陈秋在林春耳边温柔地说 :「是谁主导又有什麽所谓,爽就可以了。你想什麽,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你就是这种人 : 以为天底下没有人懂你,你只会孤芳自赏。你多少带点精英主义,以为其他人次你一等,只有自己最清高、最会思考。但你也不过是一个俗人而已。

  「想得到幸福、自私、渴望爱与被爱、希望身边至少有个人陪著自己,哪怕那个人不是什麽好货色。你将这些一般人有的欲望等同下流,认为自己不该有这些渴望,一旦有了,自己就不够清高。因此你不断约束自己,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杀死那些邪恶的种子。然而,种子只是一直未发芽,一旦得到栽培,便会快高长大。」

  陈秋停下来,一手贴上林春的左胸口,脸上的笑容既放荡又冷酷 :「在这处地方……在皮肉下,你心中的欲望与邪念到底成长多少? 本来无一物的平地是否已长成为热带森林? 你说。」

  林春轻喘,又摇头,已陷入一种迷离的境界,觉得一面面镜子包围著自己,自己顿成一个被捕的犯人,无处可逃。他有罪吗? 他的罪名是什麽? 是压抑邪念与欲望吗? 然而圣贤说过,人既生而性恶,便要透过後天教化去改造自我,从而向善,那他这样做,又有什麽不对?

  「你这样的价值观真的正确吗?」林春说起话来软弱无力,正堆砌著散失的理性 :「依你的讲法……彷佛人天生应该邪恶,应该有欲望,那些没有欲望的人反而是错。你把人的自私合理化,将人的黑暗面挖掘出来……然、然後……再加以嘲弄、或放大人的邪念……所以人面对欲望时,就可以为了成全自己而牺牲他人吗? 我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杀人……」

  陈秋缓慢地顶著他,力度很重,也带来更强烈的痛与微妙的快意,如同施虐者往受虐者挥几下重鞭子,再温柔地为他舔去伤痕上的血,构成一个苦与乐的无尽循环。

  「有什麽不对? 人有欲望是一件正常的事。你可以曾经与心中的你对话过? 我有。在我内在的『我』十分丑陋,但我能够接受自己,而你不能,这是我和你的差别。就算我知道最真实的『我』想得到什麽,也不一定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也就是不会为所欲为。人的另一个本能是作出选择,或者以机会成本,或者更纯粹的,看心情。你比我更不堪,你不容许自己作出选择。」

  「选择? 真的有得选吗? 很多事都不由得我们去选……喂!」林春惊呼,因为陈秋忽然抱起他,让他坐上书桌,也不说一声便开始另一轮的侵略。林春找回自己破碎的声音 :「我们根本没选择,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社会。你真的以为自己之所以不完全顺从内在的『我』,是因为你有选择过吗? 不……不……只是因为社会上有法律、制度……嗯……人、人才不可以为所欲为,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我问你,」灯光下,陈秋额角、身上的汗水和著那白玉似的皮肤,近乎晶莹剔透,琉璃一样漂亮,却丝毫不显得脆弱,他的声音因餍足而变得低沉 :「第一个想出法律与制度的人,不就已经作出选择了吗? 之後的人或许如你所说,的确因为外力的牵制而不得不服从,但第一个想出制度的人,却是在欲望与秩序之间作出选择。虽然那并非一面倒的绝对选择。无论有多少法律、或完善的制度,都不能消灭人体内那个极端丑恶的『我』。因为有这一个『我』,我们才是人,而不是神或者普通的动物。」

  林春很想与陈秋讨论下去,却苦陷於欲望的泥沼,无意识地轻吟,已无法组织一段有逻辑的话语。这似乎亦是陈秋的目的。陈秋轻吻他的唇,更粗暴地侵入他的身体。林春的意识在黑色、白色与无数的光晕之间徘徊、跌盪。听完陈秋的一席话,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在陈秋面前,他是一个伪君子,永远逃避内心的「我」,而没有面对「我」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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