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像被魔法点住似的,张著嘴,无法动弹地呆看著林春,直至林春吃完最後一口,抹去嘴边的碎屑,吮去指尖的油腻,转过头瞪大眼,带著疯狂的亢奋跟陈秋说 :「我想去跳楼。」
「好啊,一起吧。」
陈秋随林春去到一座大厦的天台,由於这是旧式大厦,管理不严,两个人很容易就潜入了天台。刚推门入去,陈秋踢到了一个东西,原来是一个绘著嫦娥的胶灯笼,还亮著白森森的灯光,被遗在这冷清的天台。
林春扔下陈秋,走到天台的边缘处,约差五步左右便踏空。陈秋踢开那灯笼,站在林春旁边,俯瞰天地。
就是身在高地,也不觉得城市有变得更广大。楼房如胡乱堆砌的积木,本已破旧的颜色在夜色的洗礼下,灰黑混浊。中间有些树穿插其中,硬是挤身於本已不阔的缝隙中,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这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地。
天上没有星星,地上却星火无限。有的是橙色的街灯,一个个成了黄晕,在陈秋眼前闪烁变幻,使他头痛。楼房中紧密并列的四方窗框有的闪著白光、有的是黄光,更多的是一片漆黑。灯光有如星星,一个劲眨巴眨巴的闪动著。
「今天不是中秋节吗? 还是那麽静。」陈秋说。
「也许很多人的老爸老母都不知野到哪里去,没多少人有兴致去庆祝。」陈秋想起那个孤独的灯笼。也许那是属於一个独留家中的孩子,那孩子的父母也消失了,於是孩子只好独个儿提著灯笼乱闯上天台。
在这个漠然的城市,就是有两个中学生在这节日中自杀,也算不上是什麽轰动的事情了。
「十秒後,一起跳下去。」林春踏前两步,只消一步,他便会掉入地狱。陈秋笑著跟随林春的步伐,扬起手说 :「要握手一起跳下去吗?」林春只是僵直著身子,眼也不眨的盯著陈秋,半晌,陈秋自动垂下手。
「陈秋,我之前给我的父母传了手机短讯,当是遗言,你也要先留下遗言吗?」
「啊,对,当然要!」陈秋掏出手机,登上网站,飞快地敲下一串话 : 秋秋要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很刺激啊! 是去……死呢! 那各位,再见了哟。
「好了,可以了。」陈秋将手机放回裤袋,负责数秒数的人是林春。
一、二、三……
陈秋踏前一步,阖上眼帘,脑中一片空白,掌心却沁出一阵濡湿。
四、五、六……
仅是数了六秒,陈秋却觉得长似几个小时。想起一些试过濒死的人说,在他们与死亡最接近的那刻,脑中万马奔腾的闪过无数的片段,由小到大,重要的、以至无关痛痒的事,全数在几秒之内倒带、重演。
但陈秋的脑袋仍然是空白的。他记不起父母的样子,两人的容颜均只是两块平凡的肉色,记不起朋友的脸、记不起任何人的脸——只除了陈秋自己的脸容 : 装成女人的他、娇豔微笑的他,这是他枯燥的生活中仅有的异彩。
七、八、九……
还只有一秒。陈秋想,他死了之後,谁会为他流泪。老母已经死了,老爸也不会,他们总是只爱牌和女人。那一堆爱著「秋秋」的网友呢? 他们爱的只是「秋秋」,这怪不得他们,因为他们甚至连「陈秋」的存在也不知,在网上,不会有哪个白痴揭自己的底牌,大家躲在一个安全的透明房间中,进行有限度的接触,谁也伤不了谁,谁也不爱谁。
就是陈秋死了,也不会有人到陈秋的网站,向众人宣布秋秋死去的事,而随著时间过去,大家自然而然的遗忘了秋秋,世界依样运作。
十。
陈秋依旧紧合著眼,一阵阵劲风迎面打过来,头发适数往後飞,背上的汗却仍汨汨渗出,脑中是一片死寂漆黑,可是,却没有意想之中的离心力。
他睁开眼,往旁边望,恰好对上林春幼长漠然的眼,对视几秒,他俩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出来,陈秋笑得不能自己,捧著肚子仰前,蹲下来,林春跟他一样,也坐下来,枕著陈秋的肩。
陈秋不意往上望,见到了月亮。这儿没有街灯竖立,也没有任何日光灯,只有那道门旁边黯淡孤零的灯笼,使月亮看起来竟是前所来有的大,果真如银盘般洁净。
「喂,我不是说过,我要做一个实验吗?」林春笑得没气,尤自虚喘著。
「你所谓的实验,就是拉一个傻子陪你去跳楼吗?」陈秋不气。他没打算质问林春为何他不跳下去,或者是说「如果我跳了下去,那怎麽办」之类的话。他在答应林春时,真有想死的念头,但後来改变主意,没跳下去,自己的生命当然由本人负责,与人无干,就是他自己跳了下去,而林春没跳下去,他也不会怪林春。因为是他自己决定跳下去,没人需要为他负责,正如他不需要为任何人的生命负责。
「不是。我的实验只是向父母传一个短讯,写著『我要去死,勿念。儿绝笔』,看看我父母会有什麽反应。」林春扶著额,半掩著眼,低说 :「过了四小时,他们谁也没有来找我。」
陈秋噗哧一笑 :「不然呢? 你期待什麽?」林春不语。
「也许你的父母都去了过节。」
「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他们各有各玩,就只有我一个人去死。」林春想著,不觉嘲笑自己,又说 :「但是刚才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刺激,不也是一项绝妙的享受吗?」
「也对,我想没多少人会在中秋节有寻死的经历,这值得炫耀好些日子了。」陈秋摊开手,站起来,也拉起林春的手助他一把。他俩便悄然离开天台。
「林春,我在想,如果我上得了月亮,看见这麽美丽的地球,或者会被这种美引诱我跳下去。到时我大概成了太空废物吧?」
「那种事,没所谓。」到了楼下,林春独个儿走开了,只举手挥挥算是跟陈秋道别,身子也没转过来。
回家路上,陈秋以手机上网,快速输入一串留言 : 秋秋刚去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呢……地狱啊! 因为太可怕,於是又回来人间了呢,多多指教哟。
几分钟後,又有网友留言 : 秋秋就算当了鬼,也会一样美美的啦! 啊,虽然晚了点,中秋节快乐喔! 应该在地狱吃过月饼了吧? 或许是用人肉做馅的,哈哈哈。
陈秋微笑回覆 : 不,依然是双黄莲蓉月。
(FIN)
======================================================================
…下一篇,就是正文了~
《春秋》01 (美攻平凡受)
…说在前面,这篇说是平凡受,但受的个性也不算平凡
…所以只是外表上的美攻平凡受而已
=====================================================================
林春和陈秋的第一次交集,就是两人第一次试图自杀的那一次——他们分享了一盒双黄莲蓉月饼,上了某一座公屋的天台,然後站在边缘处,闭上眼默默数著十秒之後就要跳楼,然而谁也没有真的跳下去。但谁也没有生气,反而是相视而笑,林春笑得不能自已,那时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可笑啊。
给所谓的父母传了一则相当於遗书的短讯,可是等到去跳楼之前的十秒,手机还是没有响起来。林春想,如果那时手机有响起来,他会查看是谁打来的,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听。只要有人在那一刻想起他、记得他、寻找他,那就够了,或者他就真的会跳下去——因为过於幸福,幸福得要死去了。当然,也是因为不想接听电话。
万一到时一听,是爸或妈那冷漠的声音 :「你玩够了吗?」林春虽然很少见自己的父母,但他太清楚父母的个性了。在他心中,父母不像人类,不,他们没错是有人类的欲望,但是没有人类的感情。
林春是在单亲家庭中成长的,父母在他年纪很小时,便因为性格不合和钱银问题而离婚。之後,林春跟著母亲生活。母亲在连锁快餐店里做工,人工刚好是最低工资,每小时二十八元,扣饭钟钱,有薪假期? 会想起这个名词的人实在是个白痴。虽然如此,林春的母亲对於林春这唯一的儿子,还是抱了很大期望的,因此才不惜一切省下所有不必要、有时甚至是必要的花费,以供林春学习。
学习也要钱吗? 香港可是一个天堂呢——对不少人来说,这里有十二年免费教育,幼儿园也有学劵制以豁免学费,不过就是要用钱去买教科书而已。但是,教科书的价钱一年比一年贵、甚至达到每个新学年也得花三四千元去买书的这件事姑且不提,「学习」始终是一件极度奢侈的事。奢侈并不光指时间,而是指补习。
凡是香港人也会听闻过那几家大型补习社的名字,它们是连锁式的,就像时装品牌一样在电视和网站上卖广告,补习社里头也有一个个穿得像明星般光鲜的「补习天王」。林春的文学底子好,所以现年中六的林春选修了文学科及中、西史共三科,而必修的中国语言及文化科(也就是中文科)当然也不成问题,可是英文差却是铁不争的事实。
所以林春每个月同时去上两位「补习天王」的课,每个月花在补习上的就有差不多一千元了。但林母觉得这钱实在花得有价值,因为林春虽然还是考不了英文第一,但总能上到全级英文科的头十名,加上他除了英文之外其他科目都考得异常好,所以基本上每年都是文科的榜首。
其实「学习」这回事,除了涉及到课本和补习之外,还是有关个人技艺的。人们总爱说要有一技旁身,这话本来是用於出外工作的成年人,可现在香港学生也要有「一技之长」,那(至少)「一技」,可以是琴棋书画,或者是运动才能也行,总之每个学生在升学时,若能多拎几张「光荣」的奖状,比如说是「音乐节钢琴独奏第二名」、「运动会100米短跑金牌」这类东西,那就会有额外分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