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春本想说他们只打算温习三小时而已,可陈秋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多说,然後他俩便带著些看热闹的心态,看著陈心揪住戴志的後领,将可怜的戴志拖入房间。房门嘭一声关上,挂在房门的门牌也抖动一下,林春记得,之前只看见门牌的背面,现在却是正面。那是一个橙红色的木牌,颜色跟陈秋门牌上的枫叶同色,上面用深蓝色写下”Sorrow”。
「你哥的洋名真叫Sorrow吗?」
「当然不是。那家伙回这里住,才会将门牌的正面反出来,这是我家的惯例,谁不在家,就将门牌反转,就好像医生未回诊所时,姑娘(注二)会将写著Close那面的门牌反出来。陈心现在的洋名是Chan。这个年代,人人都改些千奇百怪的英文名,愈难读愈好,我哥在我妈死後就还原基本步叫Chan,反而从来未跟人撞过名字。Sorrow是我妈改的,因为我和我哥的名合起来,就是一个愁字。我老豆就是叫陈三愁,难听到极点。」
陈秋边说,边打开自己的房门,林春很自然地走进去,毕竟他已上陈秋的家上过无数次,现在可说是如入无人之境。他放下自己的背包,抽出文学课本,席地而坐。陈秋的房铺了一张软绵绵的浅蓝色厚地毯,陈秋说是天气冷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林春意外地喜欢这地毯,说比起坐在陈秋的床更要舒服。
「愁……」林春想,这可是个怪名字。人们为孩子改名时,总是将一己对孩子的寄望,投射到名字上,比如叫「俊健」、「俊英」、「健朗」等,全是正面的。当然,新中国的年代,情况有点不同,那时的人渐渐失去了个人意志,成为国家这部大机器上、一颗极微细的螺丝,就连为孩子改名时,都要改一些跟国家有关的名字,例如「超英」、「赶美」、「达标」,但毕竟还是有积极色彩的名字。除了小说人物「李莫愁」之外,还真没听过有人以「愁」字入名。
陈秋看出林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遂解释说 :「你也知道,三在中国而言可以是一个虚数。我老豆有十多个兄弟姐妹,穷人就是这样的,已经穷到饭也没得吃,却还是不断生孩子,女人跟母猪没有大分别。我老豆是家中的么子,他出生时,家中已经穷到一日只可吃两餐,每个人都要捱饿,所以我老豆的老豆老母……即是我那去世了很多年的祖父母,就将他的名字改为『三愁』,因为他们自己对於眼下的贫穷也束手无策,但孩子已生了下来,又不能不养。」
林春一面看著文学课本,一面点头,事实上他眼睛虽然看著书,可一心只顾著听陈秋的话,几乎一个字都没看进眼内,他又无聊地掀一页书。陈秋本想上网,但怕林春骂他不温书,所以也装模作样地打开世史书,心早就飘到不知哪里去。
「这麽说,你和你哥的名字都是由陈叔的名而来的?」
「这真是我和我哥人生的第一个污点!」陈秋说起他的父亲,总是大动肝火。林春见状,忍不住说 :「名字的事大多是第二个耻辱。如果真要说,你人生的第一个耻辱应该是你的基因有一半来自你的父亲吧?」
陈秋闻言,莞尔一笑 :「我又不这麽觉得。我只是脸长得像那个贱人,但内在的东西可不像,或者我要感谢他将这一副好皮相遗传给我。我老豆成世人最出色的不是投机手段与眼光,而是他那张面皮,但偏偏就是这张面皮,造成我老母的悲剧。再加上我老豆是一个非常优柔寡断的人,年轻时号称『忧郁小生』……啧! 什麽忧郁,根本是没有主见,随波逐流,只要有女人在他面前露一露,样子又长得不差,我老豆就受。他开荤时好像才十四岁。他抱过的女人有如过江之鲫呢。我妈竟然肯跟著这种男人,如果是我,我还真怕自己被他传染性病。」
「你虽然『老母』、『老母』的叫自己的妈,但我觉得你……」林春一顿,他斟酌著用字,再说 :「你还挺珍惜你的母亲。」
注一 : Section A,是英文的其中一卷。香港的高考中,英文科全名为Use of English,简称UE,内分为五卷,以section A、B、C、D、E作为名称。其中,Section A为Listening、B为Writing、C为prehension、D为Speaking、E是最繁复的Practical Skills,近似应用文。
注二 : 「姑娘」,可解作护士,专指那些在私家诊所工作的女性,多为病人配药,而在医院中服务的则多称为「护士」,少被称作「姑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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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儿post 23
《春秋》23 (美攻平凡受)
…陈秋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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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轻笑,他本来坐在书桌那边,忽然想坐到林春身旁和他聊。於是他拎著世史书,也坐在地毯,学著林春的样子、倚著身後的床,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常常想找一些我和我妈相似的地方。我样子长得像老豆,小时候我黏著我妈看相簿,曾经看到过很多老豆年轻时拍的照片,我妈就指著相片说 :『Autumn,你长大後就是长这个样子啊』,後来这真的应验了,我和老豆长得愈来愈相似,自己虽然讨厌,却改变不了,除非去整容。」
「要整也可以,就是不要动你的眉眼。」林春淡笑,他分明知道陈秋只是在说气话。
陈秋往林春的胸口重重打一拳,说 :「你真不会安慰人! 你应该说 :『陈秋,你还长得不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吗? 如果你也要去整容,那我乾脆自杀再去投胎好了』,不过不好,你现在长得也挺顺眼,万一你死过一次之後,下一世投胎,长了一副跟我一样的娘娘腔样子,那我可看不惯!」
林春心想,此人平日不承认自己长得女气,但开玩笑时又多次称自己做娘娘腔,真是口不择言,可他安份地没有说出来。
陈秋想继续说下去,兴许是有心情详谈,陈秋总觉得林春是一面照妖镜,他一站在林春面前,看著他那平静得无风无浪的微丝细眼,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最丑陋的地方,都明明白白地摊开放在林春面前,原形毕露。
他喝一口暖水,又说 :「所以我有一阵子曾十分嫉妒我哥。陈心那家伙啊,由外至内,全部都和我妈很相似。我妈也是有一双好看的单凤眼,斜视人时常常有一种含蓄的媚态,大概她当年见到我老豆,对他『起痰』(注一),就给他来一记媚眼,将这个风流种勾回家,想不到却是勾了个孽障回来。
「莲蓉月,我想你怎也猜不到我妈是干什麽的。她以前是一个小学教师,专教中英数,是个在学业上很聪明的女人。她很有主见,所以即使知道老豆是一个滥交的花花公子,也奋不顾身扑上去。老豆年轻时的名声确实不好,没有稳定职业,只是做散工,司机、地盘、学厨,除了混黑道之外没有什麽是未做过的,我也不知道我妈是怎样碰见我老豆。
「总之,我外婆一开始就反对我妈跟我老豆一起。但我妈是个烈女,说要什麽就要什麽,後来竟然搬出来和我老豆同居。你也知道,那个年代的人很保守吧,尤其我妈还是模范生,由小到大都考第一,还做了老师,所以我妈选择跟著老豆,变相是一并放弃自己那边的亲戚。
「直至我哥出世,老豆才跟我妈正式注册做夫妻,在那之前,我妈无名无份地跟了他两年,她真是个傻得可以的女人。我妈就喜欢我爸叫『三愁』,她常说忧郁的男人总是最能吸引女人,因为女人有一种母性,见到脆弱的男人,便不自觉将他当成无助的孩子,总希望为他做点什麽。我妈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想来她一早就摸清老豆的为人,所以她常将这句话挂在口边 :『忧郁的男人是会吸引女人的男人,但不是好男人。』
「陈心就是遗传了我妈的相貌和性情,对著陌生人呢,态度温和,对著熟悉的人就张牙舞爪。旁人都以为他们性情温润如水,其实那些平常不发火的人,生气时才最可怕。他们往往不是用粗口或拳脚去表现自己的愤怒,而是用令人心惊的沉默,去表达自己的绝望,必要时玉石俱焚。
「我妈和我哥就好像一瓶後劲很强的烈酒。初饮一两杯,没事,酒吞下去时还不会灼喉。但酒过三巡,头就发昏了,那股又呛又烈的酒气才慢慢由下攻上来,瞬间令人面红耳赤头晕。老豆就是算漏了这一点,到底还是女人比较精明。
「我妈怀上了我哥之後,就辞去了小学的工作了。一个女人,未结婚便带球跑,还要是做老师,一定会惹人白眼,所以我妈很机灵地先发制人,趁肚子未大就辞工。老豆是个很没出息的人,但为了我妈和『腹中块肉』(注二),也著实发奋过。他就是那时开始做货柜车司机,跟朋友入行,每天天未光就开工运货,赚奶粉钱。我妈顺利生了我哥,取名为『心』,是因为她想用我爸的名字衍生出孩子的名字。
「我问过我妈,为什麽哥不是叫『秋』,因为『秋』在『愁』字上面,理应将我哥改名为『秋』,但我妈说,正因为第一个孩子是哥哥,就更应该叫做『心』,因为『心』在『愁』字下面,做哥哥的就应该如基石般,稳固地托起弟弟,因此我这个老二就叫『秋』。我问,如果生了第三个孩子,那怎麽办呢? 我妈悲伤地微笑说 :『那时根本不可能有第三个孩子。』
「後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妈曾堕过两次胎。单是我哥出生之後,家里的情况就很差,经常入不敷出,每个月都是赤字,我妈还未坐完月,就要出去帮人补习。真是讽刺,我妈明明是个小学教师,但是因为要照顾小孩而不可能再当全职教师,唯一的生路就是自贬身价,到一般补习社教小孩,每天教三四小时,赚的钱非常非常地少。我出生之後,情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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