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要是它生气了,以后就再不肯来了。
这场雪最可怕的地方是——天气预报根本就没有报出来,整个城市猝不及防。上班的时候还晴空朗朗,黄昏就风雪交加。大家都动了打车回家的主意,出租车紧俏得要命。
贺顿高扬起手,拼命地摆动着。一辆辆车驶过,速度不曾丝毫减慢。所有的出租车都满乘,贺顿甚至看到乘客一晃而逝的笑容,惬意的幸灾乐祸的咧嘴。贺顿恨恨地想,等一会儿我坐上了车,一定不会对着路旁等车的人这样居高临下地微笑。贺顿在风雪中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包含着让自己心情愉快起来的祝愿。
可惜贺顿的嘴唇冻僵了,微笑很不到位。幸好无人看到,不然以为是哭的前奏。
将近十五分钟了,贺顿还是没有打上车,再等下去,贺顿肯定要感冒了。绝望之时,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像一头硕大的海参游了过来,身上挂满了水珠。帕萨特停在贺顿的身边,电动窗降下来,一个很绅士的男子声音问道:“你是在等人吗?”
贺顿没好气地说:“等车。”
绅士声音说:“你等什么样的车?”
看来这是一辆到广播电台来接人的车,两不相识。贺顿羡慕地想:被接的人何等幸福!马上就能钻入暖烘烘的车内昏昏欲睡。
她沮丧地说:“出租车。”声音中传达出强烈的拒绝。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每回答一个字,都需吐出一分宝贵的热量。她决定再也不回答这个富人的话了。尽管他可能只是个司机,但坐在帕萨特里的暖洋洋的穷人和等在街边噤若寒蝉的穷人,也还是有天壤之别。
绅士声音并不懊恼,也没有露出鄙夷之色,反倒更和颜悦色地说:“小姐,您不能像发电报一样节省字眼,回答别人的问题还是要多讲几句话,这比较有礼貌。”
贺顿愤然,她本来决定再也不跟这家伙费一滴唾沫,但听到这种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调侃,饥饿寒冷统统化作火气,气急败坏地叫道:“我认识你吗?你是来接我的吗?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跟你多说话?”
贺顿口里吐出的汹涌白气,使她看起来像一列奔突前进的蒸汽小火车。绅士男子听完了贺顿的话,反倒笑眯眯地把车窗整个降了下来。他的脸就像一张硕大的彩色相片,镶在窗沿的银框里。
男人戴着白手套,干净并且散发着清香气味。司机说:“我知道你,我正是来接你的。贺顿小姐,请上车吧。”
贺顿大骇。他并不是说“你是贺顿吗?”而是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几乎是命令她上车。
贺顿当然不能轻易就范,虽然在这繁华闹市之中她不怕被拐卖或是被劫持,但也不能就这样乖乖地'奇‘书‘网‘整。理提。供'上了一辆莫名其妙的车啊!她警惕地问:“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广播电台门前的道路很窄,帕萨特之后已经堵了一长串的车,烦躁的喇叭呜咽着,那个人说:“快上车吧,人家都不耐烦了。”
贺顿立场坚定,说:“我不能糊里糊涂就上了你的车!”
那人说:“XX你认识吧?还有XX……”
这两人是心理班上的男同学,贺顿与他们并无深交。
那人看贺顿狐疑,改口说:“沙茵你熟悉吧?”
一下冰释前嫌。沙茵的容貌没能帮上她的忙,心理师考核不及格。这个善良女子即使在自己最伤感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关照老朋友,眼看风狂雪骤,派人来接她了。贺顿欣喜不已上了车,帕萨特冲进雪雾。
车内的暖气像巨大的狗熊,迎面给了贺顿极其温暖的拥抱。由于眼球都是冰冷的,碰到热气就凝结了一层薄雾,贺顿在第一时间根本看不清司机的细节。过了一会儿,眼光才渐渐清亮起来。司机大约五十岁,穿一套黑色西服,脸色有一种不见太阳的苍白,胡碴青青。
“上哪儿?”司机简短地问。
“哪儿都行。”贺顿说的是真心话,她真愿意就在这车里蜷着,昏昏睡去。
“我看你是饥寒交迫,咱们先解决肚子问题,然后,我再送你回家。”司机说着,果断地把车拐向一条路。
霓虹灯组成的巨型螃蟹不停地向夜空伸展双螯,和雪花嬉戏。司机说:“我姓李,你就叫我老李好了。其实,你不熟悉我,我已经很熟悉你了。我经常听你的心灵七巧板节目!”
原来是这样!随着身体的渐渐暖和,贺顿的脑筋也灵动起来,她本想问老李和沙茵是什么关系,现在迎刃而解。原来老李听过她的节目,今天下雪,沙茵就让他来接自己。贺顿轻松推断出前因后果。
老李说:“今天我做东。谁让我是你的粉丝呢!”
贺顿轻快地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是自己的粉丝。这几年,粉丝这个词瘟疫似的蔓延着,但贺顿没想到这词和自己有了联系,很开心。
老李从后视镜看到了贺顿的笑容,问:“你是吃海鲜还是涮锅?这天气,涮锅子可能更好些。”
贺顿想,一个涮锅子才多少钱啊,她也不爱吃羊肉,光吞点土豆青菜什么的,不过瘾,说:“你要是问我,就吃海鲜。”
老李说:“好吧。咱们就海鲜。我知道有一家很好的海鲜馆子,就是路远点。”
路况不好,走走停停,最后到了一家豪华酒楼前。身穿红色制服的门童打开车门,用手遮挡着,既盖住风雪,又不会让车门碰了客人的头。无数灯光装饰的海鲜城,像透明龙宫。
“我要一个包间。”老李说。
服务小姐问:“您几位啊?”
老李说:“两位。”
小姐踌躇着回答:“我们的包间都订完了。”
老李说:“你刚才先问了我几位,就说明你们还有包间,只是看我人少,就不想给我了。对吧?今天这样的风雪天,除开预定的宴席,临时起意要出来吃饭的人,恐怕不多。已然到了现在你的包间还没定出去,再来客人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不妨给我。这样,两便。”
小姐显然被这一番话点了穴,一时间不知回答什么,只好说:“包间要加收10%的服务费。”
老李说:“按说加收服务费是不合理的,但今天我有要事,就不和你理论,会付这笔费用。好了,送我们到包间去吧。”
包间金碧辉煌,能坐八个人,老李让小姐把六把椅子六套餐具撤掉,对于两个人来说就显得更大了。一人把住一头,有点大陆与海岛的味道。
老李礼貌地把菜谱递给贺顿。贺顿装模作样翻了翻,心里回忆着当初黄阿姨贺奶奶教给自己的礼仪。可惜纸上谈兵和真正的临门一脚还是有区别,可以让她不出丑,却不能保证她如鱼得水。贺顿索性把流金溢彩的菜谱还给老李,说:“我就客随主便了。您看着点什么都好。”
老李接过菜单,问:“有什么忌口的?”
贺顿说:“没。我什么都吃。”
老李点了鲍鱼鱼翅等昂贵的海鲜,贺顿本想拦阻,觉得太靡费了,又怕人家觉得自己小家子气,在表示了客气之后就客随主便。两人喝着普洱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老李说:“鲍鱼这个东西,哪里都有产的,比如咱们中国,还有南非日本中东什么的,种类很多。”
贺奶奶教过贺顿很多中西餐礼仪,可还没来得及说到鲍鱼就撒手西归,贺顿对此所知不多。为了热闹,贺顿说:“一定是咱们中国的鲍鱼最好了。”
老李说:“看不出,贺小姐还是一个热烈的爱国主义者。最好的是日本的网鲍……”
为了免得再次出丑,贺顿没敢问“网鲍”具体什么样。又不能让主人冷场,就心不在焉地追问:“次好的鲍鱼是哪里的呢?”
老李说:“次好的是南非的鲍鱼。再其次是中东的……”
贺顿说:“我们中国的鲍鱼排在第几位呢?”
老李微微一笑说:“我已经说过了。”
贺顿说:“您还没有说呢。”
老李说:“不信,你想一想。”
说话间,几个凉菜上来了。老李说:“喝一点红酒吧,去去寒。祝贺你通过了心理师的考核。”
贺顿站起来,两个人就为今天而碰杯。几杯酒下肚,老李谈兴大开。鲍鱼也已经上来了,这是贺顿第一次看到鲍鱼,觉得徒有空名,连个鱼头也没有,连根鱼刺也没有,贵得没道理,对盘里的日本鲍鱼有了恶狠狠的敌意,三口两口吃完。
老李说:“贺小姐,我是你节目的忠实听众。你谈的好多问题,对我有启发。”
贺顿说:“你的日常工作是开车,心理学对你有什么帮助呢?”
老李说:“当然有啊。比如有一天你说到为什么开车的人不能礼让三先呢?宁停三分不抢一秒谁都会说,可有多少交通事故就是被生抢出来的!有句骂人的话说,你找死啊?有的人就是找死。这次死不了下次也得死……”
贺顿快乐起来,说:“那期你也听了啊?”
老李喝了一口洋参血燕汤,说:“听了。认认真真地听了。听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你的一点小纰漏。”
贺顿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说:“哪点纰漏?”因为每次完成节目后,钱开逸事后都要和她复盘,说哪里好哪里不好,那天好像并无异议。
老李很肯定地说:“你不会开车,说到车辆行驶术语时,出错了。”
贺顿松了一口气说:“我当然不会开车了,出错是难免的。等以后我有了钱,我会买一辆最美丽的车。在梦里,我常常看到一辆红色的火车冲上山巅……”
老李停住了筷子,问:“后来呢?”
贺顿说:“什么后来?”
老李说:“就是那辆红色的车啊。”
贺顿说:“它变成了一辆飞机。”
老李微笑着纠正:“是一架飞机。”
贺顿执拗地坚持:“不,是一辆。它完全是火车的模样,但是会飞。”
老李说:“你怎么能肯定它一定是在飞,而不是在颠覆之前脱离了轨道呢?”
贺顿说:“我看到云在我的车轱辘下面。你见过这样的颠覆吗?”
老李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对,这的确是在飞。”
看到贺顿因为自己质疑了她的梦境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