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西夏想送公主来和亲,皇帝哥哥不要,母后想让我娶了。谁知道呢?”赵似不以为意。
“你倒不嫌弃番邦女子?”
“都一样,我没那根筋,搞不懂女人那些事儿。——三哥,京城中可有如矾楼这般的男风院子可以玩?”赵似眼睛贼亮起来。
“官人小心。”刘贤妃将赵煦让入已经关了灯的小院子。“——这里便是玉皇阁了。”
“那位白犀道长便在此处?”
“嗯。妾身出来前已经传话给娘家哥哥,来玉皇阁中事先安排过了。”刘贤妃过了困头,倒也精神飞扬起来。“官人起意得太仓促,只是跟对方说宫里有要人要来,没敢直说接驾。”
“就是不说才好。”赵煦兴致颇浓。
前头灯火燃起。
白眉白须的道长率着两名小童,拂尘一挥,跪拜在地,口呼万岁。
赵煦愣了下,忙道平身,转头又问贤妃,“不是没说接驾么?”
白犀子抢奏,“天子出巡,紫微一路相照,贫道早早便知晓了。”
赵煦哈哈一笑。“果然是神人。请道长引路,朕乘兴而来,想就《摄生论》中数句疑难不解之叙述,与道长剪烛共论一番。”
内室之中,有愈来愈浓的气机,纠结引动。
开封府内,天云欲雨。
赵煦路过一间房时,忽然驻足。“里面有人?”
白犀子一震,却不慌不忙答道,“那是贫道师弟,因犯情戒,要面壁十年思过。”
细雨如针。
贤妃催促,“官家我们快入室内吧,就快下雨了,若淋湿了怎生是好?”
赵煦却盯住那间房门,凝视良久。
天边忽然一个霹雳,紫电耀亮夜空。
贤妃害怕,快步上了台阶。
赵煦却惊立当场。
“皇上”
“陛下——”
几声惊呼,都被赵煦挥手所挡。
紫电一隙,那静室门缝之中,他隐约瞧见一瞥,一个青衣男子垂眸盘坐的身姿。
“官家究竟怎么了?吓死臣妾了。”
赵煦迟疑许久,终于前行,贤妃如小鸟依人扑入他怀中。
“没事。走吧。”
眼前精美的房内早已备好了经卷香茗,火炉烧得极旺,一室温暖如春。
屋外风雨如晦,赵煦心中对什么摄生论再提不起念头,脑海中反复掠过的,都是那一隙之间眼前所见的景象。
那袭青衣。
那个坐姿。
那被闪电照得无比清晰的苍白面容。
那披于肩头的漆黑长发。
赵煦心中异样感觉,竟不能控。
同一时刻,正拥着姬人走去后院房中行事的赵佶赵似,亦被闪电一惊。
赵似走在前面,回头来看。“三哥,你看什么哪?”
矾楼院中,李蕴正追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师师,你去院子里做什么?快些回来,小心被闪电电瞎了眼!”
垂着一头小辫的少女抬头望天,口中喃喃。
“龙,蛇,还有漫天神佛都在天上争斗呢!”
“说什么哪!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李蕴打着伞出来拉她回去,却见回廊上赵佶手拥姬人,眼神却望定那小姑娘片刻不移。
“端公子不好意思了,冲撞了您们这不懂事的丫头是前些日子我才收下的干女儿,说是什么被和尚看过,与佛有缘的,取了个名儿叫师师。”李蕴陪笑,“师师,还不给两位公子请安!”
李师师转过身来。
一双无邪的眼睛,看住赵佶。
赵佶忽觉全身僵硬,一道比闪电更耀目的惊流,淌过心尖。
(2)
“娘娘,天晚了。”
内侍打着伞,忧心忡忡地看着坐在殿门口看水里鸭子的刘贤妃。
十七岁入宫,一入宫见的第一个人就是皇上。若不是高太后与向太后阻挠,早该是板上钉钉的皇后。
做了三年婕妤,六年贤妃,生了一儿一女,虽然唯一的皇子福薄死了,但皇上不仅恩宠不弛,还一心想要封作皇后,以示安慰。
如此贵宠,却不恃宠生骄,后宫事务料理得极为妥当,脾气虽然急点,但大事上忠孝贞洁,毫无半分的差池。
如此一个风调雨顺的贵族女子,自引着皇帝去了一回玉皇阁后,便自愁眉不展,直到如今,似有什么极大的危机逼临一般。
怎不叫人心忧!
“我没事,你们回去吧。”贤妃起身,与赵煦同龄的她,业已经二十六七,生育两次之后的身段仍算窈窕,却终不及那些初及笈的少女,靓妆妩媚。
“娘娘,”内侍小心翼翼地开导。“先前慈寿宫太后娘娘那边送来几匹缎子,说封后大典上做披风用的。”
“封后呵。”刘贤妃并未露出几分欢喜神色。
“娘娘为何郁郁寡欢?可要传御医”是人都憋不住太多心事,内侍伺候刘妃多年,摸准了主人心思,大胆探问。
“做了皇后又如何?孟姊姊修道多年,如今超脱了,才是好事。”
“娘娘,此地并无外人。娘娘有什么心思,就当奴婢是个树洞,说出来,也松快松快——”
刘妃终被逗笑。“你这阉人,又懂什么?这并非场面上的说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绪,扰了我数日,不得排遣。”
“娘娘”
“你想问,我却也想说。官家他”她凝眸看着远处,心神不知飘向何方。“怕是迷上了什么妖物。”
内侍狠狠一震。“妖,妖物?”随即又换了了然神色,压低声音。“可是瑶华宫那位不甘心,弄了狐狸精样的女子来迷惑圣上,以挽回圣心?”
刘妃一愣,忽然笑得前仰后合。“若是如此倒好了。——怕只怕,我自己作的孽,无可收拾。若有什么变故,就是怨,也怨不了旁人啊!”
内侍一头雾水,却见刘妃起身,忙叫摆驾。
需云殿。
周遭禁军群列,内侍悄声。
暮色深浓,赵煦在殿中来回踱步,一副不安难耐之态。
“来了。回皇上,来了来了。”老太监急急奔来,匍匐回奏。
赵煦面上喜色顿起,大手一挥。
身后红帘被缓缓卷起。万点烛光,衬得殿中流光艳冶,然后低回。
地上早已铺起厚厚锦毯,殿后宽大帐城,暖如春日。
——赵煦宣白犀子之师弟觐见论道,却鬼使神差,选了这后宫中最最舒适淫靡的需云殿,还严令不得声张,令太后贤妃知晓。
所为何来?
恐怕赵煦自己,也不能阐明。
他唯知自己已经多日无心政务。
那日夜间,一道闪电劈下,他瞬间见到那盘膝闭目的男子,刹那间觉得自己一生,不过是空。
所谓帝王,所谓国家,所谓孝悌,所谓人伦,又如何?
他幼年登基,人生在后宫女子手中,政局则在大宋历来强悍的宰相手中。所谓君主,却未有集权;步步为营,事事都有祖宗成法。他细细想来,一生竟未曾肆意妄为一次,亦未遇过令得自己真正奋不顾身之人之事。
疯狂的欲念,在他脑中缭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尽是王臣,爱妃,此话是真是假?”困惑深处,他忍不住问刘妃。
“自然是真。”
“那是否朕想要什么,都亦应该得到,理所应当?”
“皇上,”贤妃声音微颤,“皇上当以万民为福祉,励精图治”
“废话!”他当时便怒气上头。“朕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朕只是想要区区一个道士,道士!”
延宁殿中,掷物之声砰然。
“皇上,”刘妃哭叫着,“您上回动怒之后就说头疼,太医说要制怒养性,您忘记了么?”
“那,爱妃,你说朕能不能,能不能去寻那道士?”赵煦双目通红,摇晃着贤妃柔弱身体。
刘妃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赵煦却没有后悔。
爱妃那里,可以改日再去笼络,反正已要封她为皇后,这不世的荣宠,她还有什么可怨?
现今赵煦只想要压平心中那熊熊燃烧,冲口呛舌的欲火。
他只想为自己活这一次。
“皇上,人进来了。”
老太监轻咳提醒。
赵煦大袍一拂,坐上龙庭。
幽幽暗暗间,被烛火映照着身姿,却看不清楚脸容之人,被两名小内侍引了进来。
青色道袍看起来十分单薄,虽然束发,但几缕发丝仍垂在肩前,隐约流动。
赵煦端坐,指尖却感觉到扑扑的狂跳。
血脉行走到了已近魔怔的极处。
“小道叩见天子。”
那声音清幽幽的,到了面前,却挥之不去,犹如屏障,憋得赵煦喘不过气来。
“快快请起——对了,道长尊号为何,朕至今不知。”赵煦将天子身份先忘得精光,又想起来些许,又再抛诸脑后,又再勉力拾起,一时间竟是百转千回,迎也不是,拥也不能。
阶下人抬起面孔,微微一笑。
“小道青尘子。”
赵煦与那青尘子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赵煦唯留下最后一点理智:
“全部退下。”
波荡心漾之中,无法容留他人。
“万岁乃人间之主。”青尘子眼神辗转间,似投射入了身后烛海之间的帐城。“小道能见垂怜,实属三生有幸。”
帐帐城?赵煦完全听不到他讲什么。
他面色赤红,只知道青尘子着眼之处,乃是帐城。
帐城。
“道长随朕随朕来。”
烛火盈盈。
“唔”
刘贤妃自梦中惊醒。“官家!”
内侍急忙挑灯。“娘娘,皇上不在此处娘娘靥着了?快,快召太医!”
刘贤妃手指颤抖,一句话亦说不出来。
圣瑞宫中。
“国师。”朱圣瑞面色苍白,看住盘坐的林灵素。“哀家总觉心中忐忑。这开封府内,竟真无一点妖氛么?”
“无。”
“但”
“娘娘,妖乃精怪,衔自然之气而生。开封府百里之内,竟然全无妖氛,此事直比妖气冲天,要更为诡谲,令人忧心啊。”林灵素长眉上点染出苍老衰色。
“果然。”朱圣瑞指尖颤抖。“难道,难道是有人刻意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