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提供力量。”
“你是不死者。”
“同胞。”
“留下来吧。”
“反正你也无法回去。”
“请问……你吃人?”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约翰觉得阴气森森,他很庆幸自己是一名血族。
“养料。”
“重生。”
“挣脱牢笼。”
“该死的桎梏。”
“一个又一个。”
约翰努力分辨这声音,它们嘈杂地混在一起,很尖细,肯定不属于阿特伍德先生。
现在约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按道理说,他应该劝它“请别吃人”,但是……它能同意才见鬼呢!简直就像叫前面狂奔的小偷“不要跑”一样毫无效果。
他有一肚子疑问,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请你不要伤害我的朋友们。”约翰说。其实这句话就像“请别吃人”一样无力,可他又想不到别的。
“一旦开始无法停止。”
“我本身没有力量。”
“但是我又非常强大。”
“感染。”
“我不能控制它们,它们屈从本能。”
“它们的猎物成为我的一部分。”
约翰越发听不懂了。这东西不像他以前遇到的生物,胶质人会直接说“我是胶质人我要劫持电梯”、支系犬会直接说要吃汉堡肉、无头骑士坦荡地展示自己的断头、狼人愉快地说嗨我是狼人你好啊吸血鬼……现在,看样子这个东西并不会自我介绍,而认识很多黑暗生物的克拉斯不在这里。
幸好他不在,约翰想。至少现在看来,这个怪物无法吃掉血族,可对人类就不一定了。
在他正思考该怎么继续沟通时,声音突然吵闹起来,简直像炸开了锅:
“黑色。”
“大量的。”
“非常深邃。”
“是什么?”
“人类。”
“可以使用。”
“为什么他还活着?”
约翰回过头,克拉斯从不到一人高的半空中突然出现,摔在地上。
果然怕什么就会出现什么。约翰跑过去扶起克拉斯,他发现克拉斯看起来有点恍惚,而自己经历那些后却一点事都没有。
不仅如此,克拉斯的体温偏低,呼吸有点浅,但还算规律。约翰身为血族的一个便利之处就是,他能通过脉搏、嗅觉、触觉等等精准地判断一个人类的健康状态。观察生命迹象是他们猎食本领中重要的一项。
约翰知道克拉斯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非常虚弱。这并没让他感到放心,毕竟克拉斯是人类。
克拉斯睁着眼,费了好大劲才看清约翰的脸——约翰平安无事,自己也没立刻死掉,这都是好消息,可他们身处的环境却叫人生寒。
他不着急爬起来,决定稍微休息一下。约翰托着他的肩,把他的头放在肘窝里,姿势倒是非常舒服。
空气里的声音静默了一会,开始聚拢到他俩周围:
“为什么你没有死?”
“你是人类。”
“你肯定是人类,因为我们只会要人类。”
“可是人类早已死了。”
“尸体吐出去。”
“灵魂留下来。”
“这里不该有活人。”
“你是谁?”
“黑色之神的子民?”
“异常。”
克拉斯调整着呼吸,他对这个感觉很熟悉,因为他经历过类似的事——在罗素用他的灵魂去施法的那次。
毫无外伤但却像大量失血般的冷,被啃噬生命力量的感觉,无法操控形体,剥离感……这些都和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的程度更严重些。
休息了一会,克拉斯轻轻开口:“我没事,别担心,只是有点像中风……”
“什么!中风?”约翰惊恐地叫起来。
“只是‘像’,我没有中风……”克拉斯安慰地动了动手掌,“我又被吞掉了一些灵魂,就像罗素用巫术的那次。”
“是那个黑色蠕虫造成的?”
“是的,半实体邪灵会吸光人的生命能量,也就是所谓的灵魂。这个和宗教与文学中的‘灵魂’不一样。”
另外,还有一点是克拉斯没说出来的:照理说,在被吞吃掉整个灵魂的过程中,人类一定会死。就像失血过多也会死一样。
比如死去的探险者情侣和猎人们,他们也许被类似的东西袭击,总之都是被吃光了灵魂。
空气里的声音仍在此起彼伏,它们在质疑为什么掉进来的黑发青年还活着,连克拉斯自己也不明白这一点。
克拉斯记得罗素在病床上说过的话:你的灵魂能量太强了,我只是拿了一小块,却差点无法驾驭它。
他认为,自己被邪灵吞下去却没死,也许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他确实被掏空了一大块,这是对普通人而言足以致命的量。对他来说,却竟然还有剩余。
48…黑光
克拉斯觉得力气稍微恢复了点,但还是站不起来。他低声对约翰说:“丽萨和卡萝琳应该没事,我把她们送出去了。现在我们也想办法离开这里。”
“你有什么办法吗,这是哪里?”约翰问完,又觉得不对劲,“等等,你是说,你送她们出去,自己却没有?”
“难道你希望我和丽萨跑掉,让卡萝琳来这里找你吗?”
“不是这个问题……我是说,这很危险,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被……”
“我知道你不会死。”
“因为它们吃不掉血族?”
“这我倒不确定,大概不会吧。协会没有幽灵吃血族的记录。”
“那么……”
克拉斯撑着约翰的小臂坐起来。“只是直觉,我能感觉到你还活着。”
他在约翰的搀扶下站起来,四下环顾。“我真想让你看看这里真实的样子,太惊人了。”
约翰看到的是阿特伍德老宅,身边是园艺小径,远处是郊野树林。
“你看到的是什么?”约翰问,他知道在克拉斯的眼睛里一切会是另一种模样。
“是个空荡荡的、黑暗的屋子。这有轻薄的幻景在飘动,就像薄雾一样,幻景是个花园。屋子很大,给人感觉很奇怪,门在那边。”
克拉斯指着一个方向。
约翰看着克拉斯所指的地方,以那里为基准,指指旁边半米远:“那边……是不是有个储物柜?旁边还有一排,是空的。”
“是的,有,但现在还离我们很远。难道,你是说……”
约翰点点头:“墙壁还有点发霉,对吗?天哪,我们在那间真正的储藏室!”
说来也奇怪,独自掉进来时约翰认为自己还算冷静,现在和克拉斯站在一起,他反倒觉得非常紧张,身处被隐藏着的地下室,比身处陌生花园更令人毛骨悚然。
捏着克拉斯肩膀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直到克拉斯提醒他放轻松点。
“我想到个有点恶心的比喻,”克拉斯说,“被半实体幽灵吞进来时,我们就像被人吃进嘴巴的食物,然后我们顺着它的消化系统一直向下……这里就是它的直肠。以前的遇害者在消化过程中就彻底死去了,显然,我们两个比较难消化。”
“这不仅是‘有点’恶心的程度了……”约翰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不过,这里如果真的是那间储藏室,为什么遇害情侣与猎人的尸体还在房间里?”
“灵魂留下,实体被排泄出去,”克拉斯示意约翰走向门的方向,他现在还是几乎站不住,需要搀扶,“你看到那黑色虫子了吧?它浑身都是头或者尾,人彻底被消化后,就会被从不知道哪端又丢回去。我们两个这种情况,也许叫……积食……”
“好了好了,我想象到的画面比真正遇到的还诡异一百倍。”虽然如此,但约翰却觉得气氛不像刚才那么恐怖了。
克拉斯指引他走向门,身后空气中的声音一直在喋喋不休,重复着疑问。
它们开始意识到,这两个人竟然能发现出路!它放弃提问,转而纠缠着阻止他们:
“不允许离开。”
“留下。”
“不死者要留下。”
“我也是不死者。”
“留下一个。”
虽然克拉斯能够看到这里的真实环境,却仍看不到是谁在说话。他小声对约翰说:“真实的门就在前面几步远,过去就能摸到了,我们得快一点。”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比刚才还差。”这并不是约翰的错觉,克拉斯的呼吸比刚醒来时更乱,脉搏变得更加浅而块。
“它还在尝试消化我,”克拉斯说,“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约翰没再说什么,把克拉斯的手臂架过肩头,扶着他一起向门口走去。
声音变得愈发愤怒:
“不允许离开!”
“留下!”
“非常孤独。”
“留下!留下!留下!”
很多驱魔师都知道一个规律:在鬼魂和幽灵之中,往往越是话多的就越弱小。
同理,越是爱制造逼真幻象的,越缺少实质的杀戮能力。很多鬼魂都是如此,他们能靠幻觉把人吓得半死,其实却并不能真的抡起球棒打你。真正能量巨大的灵体反而很少出声,喜欢发动突袭。
克拉斯本以为这里的东西也一样,毕竟它只会不停说话,还放任他们聊一堆消化道的话题。
可是,他还是掉以轻心了。
突然,脚下的土地毫无预兆地松动下陷,变成流沙一样的质感。约翰一把将克拉斯推远,在他的视野里,克拉斯撞上修剪成一个个椭圆的植物,而实际上他撞到的是发霉的墙壁。
地面不是“像”流沙,而是根本就变成了流沙。约翰从没掉进流沙过,更别说是幽灵造成的,血族常对和“填埋”有关的事有种源自骨子的恐惧,再加上耳边全是“留下、留下、留下”的声音,他紧张得不知道怎么才能爬出来,几秒内,他已经被埋到腰部。
脚下没有合适的着力点,泥土沙石像有吸力一般,他根本无法跳跃。越是挣扎,向下深陷得就越快,他努力改变姿势,想把上半身留在外面。
泥土已经漫过胸口。约翰远远地看到克拉斯想从墙边站起来,却脚步不稳摔回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