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斯又睡着了,歪倒在车子边,怎么都叫不醒。正当女游客想探探他的呼吸时,车后座上丽萨醒过来了,可是她的身体仍不听使唤,一头栽了下来。
看到卡萝琳回来了,女游客如释重负。卡萝琳叫她进车子里休息,然后在约翰耳边说:“你有办法让她昏睡吗?”
约翰正在查看克拉斯和丽萨的情况。“我不能……你要干什么?”
“你看,她要回镇上报警……”
“是应该报警!帐篷边有两个人类死了,这里又没信号,当然得回镇上报警。”
卡萝琳咬着嘴唇,把声音压得更低:“你的大脑被虫子吃了吗?我们得去联系更多猎人!她如果立刻报警了,这一带到处都会是警戒线和闪烁的警灯,那时猎人怎么干活?”
“给她买个饮料什么的,下点药,让她睡着?”约翰提议。
“我车子里有瓶装水,但我上哪找药?你不是吸血鬼吗?你不能催眠她吗?”
“我不能啊!”
这时,丽萨努力用脚尖踢了踢卡萝琳,用眼神示意她靠近。
丽萨还是不太能动,说话声音也很轻:“我的项链。”
卡萝琳依言从她领子里拽出项链,是个小小的古董香料盒。
丽萨用眼神示意她打开,里面是三五个孜然粒大小的棕色珠子。
“一个,睡两天,吵不醒。”没什么力气的丽萨说得很简略。
“两天……丽萨!上次你是不是给我吃过这个!”卡萝琳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搭档。
“只是试试效果……”丽萨偏开头。
卡萝琳和约翰一起把丽萨和克拉斯搬上车,约翰和他们坐在后面,女游客坐在前座。
将靠近林顿镇前,卡萝琳拿出瓶装水来,女游客哭了一早上,早就口渴了,她喝了半瓶后就开始睡眼朦胧,最终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真管用,我上次也是这么快就睡着的,”卡萝琳从后视镜里看着丽萨,“害得我没法参加狩猎狼怪。”
“本来就不该是你去,那时你肋骨的骨裂都还没治好。”丽萨比刚才恢复了很多,说话也变流利了,可以自己坐稳。
她身边,约翰和克拉斯一起盖着遮光毯,连头一起蒙住。
克拉斯睡得非常沉,不是昏迷,只是单纯地睡着了。约翰能够从呼吸和心跳感觉到这一点。
他以前听父亲说过,有不少血族都很喜欢听人类的心跳声,执着于感受人类的体温,那时他还不理解,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也是如此。
实际上遮光毯只是为了遮住约翰一人。他搂着克拉斯的肩,所以毯子才会连克拉斯一起盖住。黑暗之中,约翰偷偷侧过头,嘴唇轻触到克拉斯的头顶,而且他的动作还不敢太明显,生怕怕被丽萨看出来。
阿特伍德老宅的地下室竟然埋着一具尸体。阿特伍德本人也好,他家的其他幽灵也好,谁都没有说过这件事。甚至他们还故意隐瞒,说储藏室被填埋了。
想到这,约翰突然明白了储藏室为什么让人觉得压抑。是因为感知与视觉效果上的双重感觉。
从感知上说,血族自身也可以算是从死亡中重生的,他们通常比人类更容易感觉到死亡的味道。现代公墓通常比较洁净,不再有这个问题,而老坟场或像这种自行填埋的坟墓(也许算不上坟墓)则有非常明显的死亡气息。
而从视觉效果上说,储藏室的地面被整体加高了。当年,不管是谁干的,总之埋葬这具尸体的人不仅深挖了向下的坑,还向上填埋了一层土石,重新铺上地砖。这造成地下室显得有些低矮,仿佛漆黑的四壁要向人压下来似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干脆真的把整个地下室填埋起来呢?约翰想了想,最终发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他自己也在那个年代生活过,那时人们可没地方去租用大型工程车辆,阿特伍德家又不是做泥瓦建筑行业的,没法搞到那么多土石,更没法自己运来足够填埋地下室的量。
想到泥土中的一截枯骨,以及老幽灵夫妇沉默不语的样子,约翰紧紧咬住牙。
他不能想象,这些生物看上去该算是克拉斯的朋友,但他们也许曾做出过非常恐怖的事情。来这里的路上,他们还听着老幽灵的哭诉,他还敬佩与哀叹海鸠女士的命运……可是现在,他几乎不敢细想下去,当年阿特伍德家究竟是因为什么惨遭屠杀?
回到林顿镇,卡萝琳去找了个旅店,把睡得一塌糊涂的女游客安置在单独的房间,并把她的个人物品放在床头柜上。
协会的四个人钻进同个房间,丽萨揉着自己仍有些麻痹的身体,克拉斯躺在床上,还没醒过来。
卡萝琳已经联系了杰尔教官,说明情况,叫他们派更多猎人来配合。丽萨听约翰复述了被蠕虫吞掉后的事,她仔细想了想:“约翰,你是说,那里的东西说了‘挣脱牢笼’和‘该死的桎梏’?”
“确实是说了,而且语气咬牙切齿的。”
丽萨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种把一个生命埋在宅邸下面的行为……像古老的献祭术。”
卡萝琳刚刚放下电话,凑过来:“什么?种下去一个死人,然后长出来一堆邪灵吗?”
“我没有开玩笑,”丽萨说,“当然,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它是什么。等一会我们和其他猎人汇合后再回去,那时,看看尸体的样子就知道了。”
“你认得出来?”约翰问。
丽萨点点头:“如果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我就认得出来。因为我家也有一个。”
约翰差点从床单上滑下去。卡萝琳愣了几秒,大叫起来:“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说我们公寓下面埋着那东西吗!”
“不是!我是说黑月家,”丽萨擦着眼镜,不由自主地皱鼻子,像在谈及一件极为恶心的事,“我没告诉过你,因为没什么必要。反正你又不会去我家做客,我家的人也不会想请你。”
“别提这么无情的细节了,说说献祭术到底是怎么回事。”卡萝琳催促着。
“我得先声明,那不是我父母或祖父母干的,而是发生在更遥远的年代。”
丽萨所说的是黑月家成员都知道的事,尽管他们并没亲眼目睹过。
“黑月家土地的归属权一直代代相传,很久前祖先们似乎还有过什么贵族爵位之类的,这个我都没怎么记住。后来,我家的房子翻新过很多次,现在它很新,但据说……地下深处的东西从没人动过。大约在狩猎女巫的年代接近尾声时,人们捕获过一个真正的、邪恶的魔鬼,不是西多夫那种恶魔,是魔鬼,游走人间、渗透进整个世界,妄图颠覆一切的那种生物。”
“我读到过这些内容,”约翰说,“听说魔鬼已经绝迹了?”
“是的。你们也知道,在那个大家每天都烧女巫的年代,死去的人大多数都是无罪的。但是,人们又确实不断被黑暗中潜伏着的东西威胁,真正的邪恶隐蔽得很好,他们巧妙地利用人类,躲在暗处,笑着看人类残杀无辜。后来,幸存的、真正的巫师和魔女们联合了一部分猎人,他们团结起来,花了极为漫长的时间去击败魔鬼。魔鬼逐渐被杀光了,当年,黑月家的祖先抓住了最恐怖的一个。”
“有多恐怖……?”卡萝琳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脸问。
“我不知道,这些都是黑月家的书上写的,”丽萨耸耸肩,“当年,祖先们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们按照献祭的方式,把捉到的魔鬼处恐怖的刑罚,再在提前挖好的深坑内杀死。据说那个坑洞非常深……有多深我也没见过。你们听说过没有,世界上每个大洲都有人喜欢在房子下面埋点什么,有的只是象征性,有的会埋活物,甚至埋犯人。其实这些都是从献祭文化中衍生出来的。”
她摇着头叹了口气,继续说:“其实这真的挺糟糕的。据说,祭品能够保证在这块土地上的家族富裕、强大,只要家族生生不息,人们就永远不会有危险。就算将来有危险,也不会侵害到家族本身……”
“等等,什么意思?我开始听不懂了……”卡萝琳问。
“就是说,只要这个家族还有人活着,地下的祭品就仍是祭品,它的怨恨只能化作对家族的助益。而一旦这家族的人全都死去,祭品就会逐渐挣脱束缚,变成可怕的东西,从地下爬出来报复。”
“报复谁?”约翰回忆着黑色蠕虫和幻景里的声音,“只要它们出来,不就说明埋葬它们的人都已经死了吗?”
丽萨摇头:“也许这不叫‘报复’。伤害活物将是它们的本能,像人类的非自主呼吸一样,它们必然会这么做,毫无理由。每当有一个用过这献祭手法的家族覆灭,世上就会多出来一个恐怖的怪物,个个都不重样,而且那家人早就死了,还不用负责,你说这恶心不恶心?”
“你就这么说自己的家吗……”卡萝琳咕哝着。
“这是事实,我哥哥路希恩也这么认为。当然,这是我家祖先的事了,我们根本改变不了。所以黑月家的人不能死光啊,我们家下面可埋着魔鬼呢。”
丽萨双手攥紧再松开,觉得身体灵敏多了。看到约翰和卡萝琳都在低着头思索,她又说:“黑月家也是从使用了献祭后开始兴盛的,根据记载,那些祖先的运气简直好得恐怖。”
“可是,阿特伍德家最后一个死去的应该是海鸠女士吧?”约翰问,“那是将近二百年前了,为什么到今天才出状况?”
丽萨说:“所以,我现在还不确定它真的是祭品,也许就是普通的凶杀呢?黑月家谁都没见过挣脱出来的祭品灵魂,一切都靠记载描述,我不能断定那究竟是不是。”
“不是她……”微弱的声音响起在约翰身后。
克拉斯醒了,手揪着毯子,想努力坐起来。约翰赶紧去扶他,并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看着丽萨,显然听到了一些前面的对话。
克拉斯的脸色好了很多,但眼神里满是惊惧。他深呼吸着,说完刚才的话:“最后一个死的并不是海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