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悚然动容。
他有跨越干年的见识,才知道未来那场天崩地陷的大悲剧。而大宋此际,正是徽宗在位,丰亨豫大,烈火烹油之际。汴梁繁盛,至于顶点,樊楼丰乐,歌舞彻夜。西军对西夏,已经取得几场大胜,让党项人弯弓于横山之西,不敢东顾。江南方腊叛乱,飞速地就被平息。而一直压在大宋头顶的辽国,已经是气息奄奄。从哪个角度而言,大宋疆土安全,都是前所未有的局面,谁也没有想到,在四年之后,就是社稷倾颓的末世惨变!
自己为了能稍稍改变这场悲剧。为了不负自己跨越千年的奇迹,拼死在这燕云之地征战,所图的就是这个,却一直藏在心中,不敢稍露于形色。可是这大宋,还是有明白人在,竟然一番抽丝剥茧,将他心中最深处那些念头,说得明明白白!
这个时候,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承认了,那是就将话柄落在了别人手中。不承认,却又实在有点不甘心。对着残辽,这帮大人先生还自己内斗得个不亦乐乎,仿佛踩倒对方比军国大事还要重要许多,让这场必胜的战事,打成如此惨淡的鸟样!难道就只有自己,还有麾下的一帮热血儿郎,在拼死奋战不成?难道他们就不能将眼光,稍稍放远一点?
这个时候,萧言也只有静静地看着气定神闲的方腾,只是淡淡一笑:“不敢当,诚不敢当…………”
方腾拍拍手,叹了一口气:“想明白这点,学生就知道这苏张纵横之客,学生是做不得了。萧宣赞所图者大,一心所系,全是这场战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为自己将来考虑!一番说辞,全部付诸流水…………
宣帅毕竟是大军统帅,官家所深信者。在大军中,又有胜捷军与环庆军为嫡系依托。而西军诸位相公,不过部属而已。纵有老公相暗中支持,纵然宣赞易帜,要将宣帅及副宣帅扳倒,不知道要激起多大波澜,费多大的手脚!到时候前方后方,混乱做一团,这北伐大局,又不知道将伊于胡底!纵然宣赞于其间,能捞到最大好处,可是以宣赞之赤胆,又怎么会将这场北伐战事,败坏在自己手中?这岂不是负了追随宣赞拼命厮杀的如许大好儿郎?”
方腾的话语,仍然是平平淡淡,一句一句,只是流进萧言心底,让萧言忍不住苦笑,你小子到底是来当说客的,还是来坚定老子的决心的?
只是这个人是聪明人,是聪明人啊…………
“…………此时此际,只有归之于宣帅,才能让惊起的波澜,是为最小!现在辽人形胜之地已去,此时还恐有内乱。而我北伐大军,却是因宣赞奇功士气大振,纵然西军不肯出力,可单凭环庆军,胜捷军,宣赞所领之常胜军降部,整顿一番,未尝没有收复燕京之力…………这,才是宣赞真正想要的!要是归之于公相,公相毕竟已经退位,再怎么样,也没有维持现状来得激起的变故小!想到这里,学生还能不明白么?此次前来涿州,老公相打错了盘算,两位种相公打错了盘算,学生倒是没有白来,结识了这么一位当世豪杰!”
一番话说完,方腾抚胸而笑,仿佛半点没有因为自己此行失败,不能扳倒童贯而觉得愤懑不快也似。
萧言斜眼看看他:“方参议,你跳槽过来,一个月要多少薪水?奖金要多少?”
方腾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萧言就自己在那里笑了起来,摸摸自己鼻子:“我说笑话呢…………萧某人是宣帅收纳赏拔,岂有背主之理!萧某也实在不敢得罪老公相,西军诸位相公豪杰,萧某又岂有不佩服的道理!只是这个时候,实在是闹不得意气了…………”
给对手一席话就逼得亮出了谈判底牌,无论如何说不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是聪明人…………唯一所幸的是,自己居心坦白赤诚,实在是可鉴天日!在自己上一世,只怕是从来未曾这样高尚过…………
本来萧言不是没有打算和西军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位老公相虚与委蛇一番,至少捞一些好处大家再决裂。西军有的是久经战事的军官老卒,用来训练自己吞下的常胜军是再好不过。白梃兵如此威武,而且是大宋仅有的重骑,用过了也实在舍不得放手,还准备再编排几百人到自己手下呢,到时候翻脸,有童贯撑腰,未必不能扣着不还。这样自己参与最后伐燕战事的把握,就大上了许多。
现在别人看出了自己心思,想忽悠就难了。不拿出硬货,别人怎么肯遭自己的忽悠?偏偏这硬货,自己是绝拿不出来的。既然选定一边站,言辞可以模糊,但是举动一定要坚决,不要西军那头没有讨好,还得罪了童贯,这才是两头落空!
既然这样,干脆就如此吧。早点将这些烦心事情了结也好,一心一意,准备北进燕京,将辽国彻底覆灭,将这场战事胜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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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军诸位相公,既然有老公相撑腰,为何不能等到这场战事结束,再和宣帅争斗?要知道老公相在朝中势力之深厚,复相之事,至少萧某看来,在所必然,只是或迟或早而已!为什么非要在这场战事当中,争一个你死我活出来呢?”
萧言只是若有所思地缓缓说到,而方腾也只是静静听着。两人倒不像是说客往来,谈判利害,而是两个知己好友促膝谈心一般。
“…………这对西军团体,也是生死存亡之际啊…………刘延庆刘太尉一旦上位,则种家影响力就是烟消云散。
宣帅已经将西军扯得四分五裂,两位种相公几十年心血,眼下西军,就如他们子女一般,谁能忍心看他四分五裂!”
方腾转过来逼视着萧言:“既然萧宣赞担忧女真如此之深,难道就忍心看着大宋最后一支可战之军,被宣帅摆布地四分五裂,再无斗心,最后逼于烟消云散否?”
说不做说客,现在不还是说上了…………
萧言看看方腾,心里头嘀咕了一句,眼神毫不退让地迎向方腾:“却不知道方参议,此行是为老公相,还是为西军?”
“为老公相如何?为西军又如何?”方腾的反问,同样来得飞快。和萧言这个脑子请楚,心思伶俐的对手唇枪舌剑,让他眼神也亮闪闪的,好象终于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也似。
萧言慢慢地笑了,神色当中也有一点狡黠:“这次咱们就干脆反过来,不是方参议向萧某人提拉拢的条件,而是萧某人向方参议背后人物,提合作的条件!”
他神色染淡的,却是有说不出来的自信:“对老公相,此次北伐战局。萧某必然占据首功!又有宣帅提拔,在大宋不谋一个重要位置,谁能说得过去?萧某必然被官家大用!老公相复相之途,多一个助力,总好过多一个对手罢?更别说萧某人是宣帅麾下必然的重要人物!到时候萧某人的效用,不是比现在大得多?一切就等着这场战事结束罢!”
方腾盯着萧言,淡淡道:“那就是说,萧宣赞对宣帅的忠诚,只到这场伐燕战事结束为止?”
萧言一笑:“我可没说!将来之事,谁能说得准。萧某人所忠心的,只是这大宋而已!只是将来,若萧某人籍籍无名,只怕老公相连略略垂顾的兴趣都没有罢…………宣帅封王,必然回镇汴梁,我朝尚未有就封郡王而出边镇守者。到了汴梁,抚边垂二十年的宣帅,是否还有深固不遥之势,萧某可不敢说,也只有尽心竭力辅佐宣帅在这汴梁帝都站定脚跟而已!”
萧言一席话说得狡猾,可方腾这种聪明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萧言地位越高,自然可以派上的用场更大。这是叫老公相不要记恨他,阻挡他仕进之途呢。说是尽心竭力辅佐童贯,却是摆明了不看好在外二十年的童贯,回东京久居之后,难以应对汴梁那盘根错节的大宋官场对他的明枪暗箭。
此子来历据称不过是辽国辽东一个团练副使,怎么就有如此眼界见识?难道真是天生异数,辅佐大宋?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足够。方腾只管带话回去便罢,至于大人物们怎么考虑,却不是他的事情了。
他只是越来越有兴趣地看着萧言,笑问道:“为西军呢?又将如何?”
萧言的神色却严肃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方腾,再没有了刚才轻松言笑的模样。
“…………两位种相公,到底还是不是大宋的军将?领军者,除了杀敌报国,还有什么?就为了种家声望,几十年的心血,就能将这场战事当,成儿戏?不才如萧某,亦窃不取!军人价值,也只有在战场上体现。越是表现地如老种小种相公这般,才让人更加地对西军觉得无足轻重,不足维护!西军百年威名,是数十万将士捐骨瀚海打出来的,却不是靠着内斗赢来的!萧某这句话,但请方参议一宇不加更易地带给两位种相公!”
方腾也沉默了下来,板着一张脸,只是微不可见地轻轻点头。
萧言缓缓站了起来:“数百儿郎,追随萧某拼死而前,渡河以来,伤损过半!这些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西军子弟!他们为什么不象两位种相公想得如此之多?听命而前,义无反顾,这才是我大宋的西军,为大宋镇守边陲,数代都尽忠王事的西军!这西军荣光,莫要摧折在两位种相公手中,他日泉下,两位种相公如何面对百年来那么多西军忠魂?”
他的话说得极重,方腾吸口气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默然不语。
萧言只是定定地看着方腾:“当萧某人带着常胜军降卒,带着环庆军,带着胜捷军上前拼命的时候,当萧某人在燕京城头死战的时候,就请两位种相公扪心自问一下,他们就这样忍心看着么?还是和萧某并肩死战?
萧某对西军,就一句话。若两位种相公不前,则萧某必然随同宣帅,让此等私心大于公义的军队,烟消云散了也罢!我们汉家,不需要自保的军阀!若然两位种相公向前,则萧某则可指天誓日,说什么也要在宣帅手中,全下这西军!”
刚才和赵真嗣应对,赵良嗣说得多,萧言说得少。
现下对着方腾,却反了过来,却是萧言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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