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可恶家伙,笑起来露出六颗白牙,一高兴起来就胡说八道的模样,却怎么样也忘记不了。
…………这个无胆匪类,不敢要自己,也是因为想到了现在罢?这样看来,他也不是没有良心…………只是这点温情,在冷冰冰的幽燕乱世当中,显得太过奢侈!
如果郭家仍然势力尚在,郭蓉相信自己会不顾一切地俯就萧言。燕地女儿,敢爱敢恨,就算自家爹爹也管不住自己!一路同生共死当中,看着这小白脸拼命地向着贼老天不屈地怒吼,拼奔地向着自己命运抗争,这男儿气概,早就在郭蓉心底牢牢地生下根了。
可是现在,两人地位,却已经倒了过来。萧言又如何会再沾惹她这个麻烦。而她又能以什么本钱,让萧言非要要了她这个比男儿还英武,手长脚长,不会女红,不会厨艺,只会拉弓射箭的燕地女儿?
只是叫人怎么能够忘记白沟夜渡,雄州冲营,易州途中那帐中羞人之处,还有萧言背着阳光冲向辽军大阵时,朝自己那回头洒然一笑?
越想到深处,郭蓉只觉得越发的难以排解。
在她背后,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音。郭蓉回头一看,却是郭药师在侍女地搀扶下,缓缓地走了出来,只是满脸爱怜神色地看着自家女儿。
郭蓉勉强一笑:“爹爹,你怎么出来了?现在虽然好点,也不能冒了风,你早些将身子养安好,我们去大宋觅个地方安家下来罢…………我还没试过过这种安闲富贵的大小姐日子,你说我学不学得来女红针线?”
郭药师淡淡一笑:“…………萧言可是回来了…………”
郭蓉咬着牙齿,低声道:“他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郭药师微笑着看着自己女儿:“…………自家女儿的心思,某就看不出来?”
他缓步上前,摸摸郭蓉头发,郭蓉只是无声地低下头。郭药师也微微有点感慨,指着自己胸口:“给自家儿子射了这么一箭,竟然许多事情都看明白了。到了最后时刻。我只想着的就是你,我不在了,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在这个乱世活下去?权势地位,哪里比得上一家人在一起?你去告诉萧言,随便他将某安排到哪里去,只要他能放心俺们郭家,某怎么样都可以!既然对俺们郭家放心了,某女儿和他同生共死一路,难道他就能没有一个交代?
…………某已经心若死灰,不会和他争这支常胜军,只要女儿能有一个好归宿,某怎么都成!”
郭蓉眼圈发红,却倔强地忍住了,她扭头大步走开,细细的腰肢只是挺得笔直:“我不要爹爹在他面前低头!我们安静地走开就是,不用在他面前讨饶!我只是想问问他,到底要将我们郭家如何。现在郭家就一父一女,还放心不下,杀了我们就是,不必乔这种模样!”
郭药师笑容苦涩,叫住了郭蓉,他神色郑重,只是看着郭蓉道:“你去和萧言说,某还是在这里不动,却不能将我家女儿关在这里陪某一起看四方天!某几个老弟兄,现在下落不知道如何,五臣六臣,都是追随某百战余生的,要看到他们,某才安心,就带着他们拍拍屁股就走!天下之大,某等哪里不可去?要是念着当初郭某人在涿州请降之功,某女儿和他一路同生共死之情,就让某家几个老弟兄聚在一处,择日出发!而他,也必然要对某女儿有个交代!就这几句话,你告诉他!”
在这一刻,郭药师弯着的身子也已经站直了,昔日枭雄气度,在这一刻,依稀又在他身上看到!
郭蓉点点头,恨恨地道:“我来找他说话!我们也没有对不起大宋处,萧言再这么折辱爹爹下去,我只和他分个生死!我就不信,他连我的面都不敢见!”
郭药师缓缓点头,伤重之态,在这一刻,似乎又全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只是望向仍在敲动聚将鼓的衙署前院节堂,那里曾经是他掌握涿易二州,以燕地大豪身份举足轻重的地方,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换了主人。幽燕风云,也似乎再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萧言此次,又要北上燕京了,这场乱事,眼看就要到了尾声。横绝万里的大辽帝国,最后看来竟然要葬送在他的手中…………真不知道,这个萧言,还会遭际什么样的大场面啊…………此时此刻,他眼中也许只有燕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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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将鼓声,只是在节堂外头沉闷地响着。
数十亲卫甲士,只是列在节堂阶下两旁,按剑笔挺而立,纹丝不动。
节堂当中,只有萧言一人,对着木图而立。
这场战事,最荣耀的一面已经交给了他,而最沉重的一面,同样要萧言独力承担!
其他诸军,都是用来配合萧言的,他们进展缓慢,抓不住机会,都有理由推脱。而萧言只要拿不下燕京,就只能是失败!
涿易大捷,朝中两派争斗,将他捧到了如此耀眼的地位,也让他再无退路!为了这场胜利,萧言连白梃兵都硬着头皮要了。萧言完全知道,要是拿不下燕京城,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际遇!
历史,也许已经被自己所撬动。而让这历史,真地离开原来的轨道,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牺牲。这沉重的惯性,只是让人有的时候,只是觉得无力!
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一些,太过痴心妄想了一些?
萧言对着木图,手指只是在幽燕的山川大地上划过。
燕京在前,直到高粱河已经是一马平川。宋辽两方大军,就将在此汇聚,爆发一场最后的决战。而他掌握的大宋骑兵集团,只是在左近徘徊,随时准备趁着辽人崩溃,不顾而北进直前…………
对辽战事的每一细节,自己都已经反复推敲过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辽人已经没有回天之力,自己争取到了两个月的宝贵时间,而辽人在涿易二州这么快失却的情况下已经士气大挫,自己还爆发了内乱。凭着这两个月争取来的时间,宋军主力尽可以缓缓而进,和辽人相持,而辽人决没有相持的本钱!萧干现在是大军统帅,他又有着自立为奚帝的梦想,一旦发现相持下去只有虚耗实力,最后还是和燕京同归于尽的时候,这个奚人枭雄,只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那个时候,燕京城就会如熟透的果子一般,落入自己的手中!
自己不可能会判断失误的,因为史书上头,已经明明白白地将此时燕地局势每一细处都告诉了自己,自己选择的也是一条最为正确的道路!
萧言的手指,又缓缓越过燕京城,只是划向北面。逶迤燕山,就枕在燕京之北。依托燕山,正有无数长城关口矗立其间。而女真兵势,就在这些关口以北不到两百里的北安州。
以完颜宗翰率领的女真南路伐辽军一部,这个时候,正在将全部心力灌注在继续压迫耶律延禧残部势力上头罢?就在这段日子,他们就要西出瓢岭,在云内州,奉圣州再和耶律延禧拼凑的一支军队展开会战,几个月时间之内,都没有南顾的余暇…………
他们不会南下的!
可是马扩的话,老种的话,却隐隐在萧言的内心深处反复回响,比任何一种情绪都要沉重地压在自己心头。
一旦女真提前南下,那该怎么办?
宋军大队,将把自己侧翼暴露在女真人面前。而自己掌握着宋军最大的骑兵集团,可是却成高度集中的态势,随时准备扑向燕京,根本无法掌握这么辽阔的北面战线,对宋军发出提前预警!
就算这种最坏的情况不曾发生,女真人是借着辽人在高粱河与宋军主力拒战,乘虚直扑燕京,那么自己以前所有一切,想挽回北地局势的拼死奋战,都成了白费!
拿不下燕京被童贯找麻烦与之比起来,都算是小儿科了…………
可是自己如果如马扩所言,将骑兵尽力在北面张开,警戒着燕山诸路关口。将骑兵放出去那么远,远远地离开宋辽的主力战场,到时候自己凭什么来拿这座燕京城?拿不下燕京,自己本来就在大宋没有凭借,先前立下的功绩,只有化作流水。还得罪了童贯,能捞一个赤手空拳从头再来都算是好的了!
在以前,自己一无所有,只是挣扎求活的时候,可以大义凛然地只是为了大局而奋战。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是四品文官,节制前军,正如日中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之际,自己又不是圣人,焉能不为自己的地位多考虑一下?毕竟没有这地位权势,自己就是想挽回这末世,也无从措手!
一方面是历史上已经明白发生的事情,一方面只是最为虚无缥缈的可能。自己到底该如何决断,岂不是再分明不过了么?
老子只要燕京!
萧言咬紧牙关,终于将心中那点迟疑徘徊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什么老种,什么马扩,都到一边去。自己一路奋斗,为的就是收复燕京,为的就是这场奇功。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起复燕来说更为重要。现在全军主帅,是老子我!
门外传来了大片的脚步声,萧言猛地回头,正是自己麾下众将,正拾阶而上,直入节堂。看到萧言站在那里,目光凌厉,这些披甲虎贲之士哗的一声,整齐抱拳行礼下去。
在他们后头,还有两个穿着文官制服的人,正是方腾和赵良嗣。
看着萧言神情,方腾微微一笑,也行礼下去。赵良嗣动作比方腾慢了半拍,心不甘情不愿地也低头下去。
萧言只是狠狠地盯着自己嫡系心腹如岳飞韩世忠等人,还有神武常胜军提拨起来的降将,胜捷军白梃兵归他节制的各个够资格来节堂议事的军官,突然大声开口。
“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就随着老子北上,直入燕京!其他的什么事情,你们都不用管,只是跟着老子盯着燕京城!只是燕京,也只要燕京!”
众将肃然,被萧言这突然的一句话激得汗毛都站起来了。这场大功,谁不想要?萧言如此决心气势,只能将他们胸口热血鼓动!
“谨尊宣赞将令!俺们只要克复燕京的头功!”
萧言冷然而笑,脸上神色,并未松弛半点下来,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站在阶下诸将之首的马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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